《令夷》梓伊

199、血

　　维清被惊醒的时候，还未睁眼，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在这处魔殿众人驻地中最为紧要的魔尊所有的石殿内，维清的住处条件绝对称得上好。令夷这个魔尊虽不曾多言，但她的一举一动之间表现出的对维清这个人的重视和在乎，却是所有被魔殿各世家选出来在此伺候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人大部分对维清虽然难免好奇，却很好会贸然打扰，态度也向来很是恭敬，哪怕维清现在因为被封禁了修为，几乎与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早便不是高高在上的仙门精英。
　　入夜时分，他的地方是从不可能有人来打扰的。
　　但今晚……
　　维清睁开眼披衣而起绕过前一日才添置过来的屏风，在并未点燃灯烛的昏暗光线下，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又多少有些陌生的身影。
　　是令夷。
　　与他此时此刻多少显得有那么两分衣衫不整的模样不同，即便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这儿的令夷衣衫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不仅没有仓促穿着的感觉，反而像是……她先前便根本没有歇下一样。
　　她侧对着维清，察觉到他绕过屏风走过来的时候顿了一顿，却是没有转头朝他看过来。
　　光线昏暗，她身上换了一个形制的暗红色长裙，乍看上去却显得暗沉如墨。
　　维清的视线从她这身比先前看起来繁复了一些的宽袖长裙，落到了地面上，令夷的脚边。
　　屋内浓郁的血腥味便是从那里传来。
　　那里躺着一个人。
　　具体说，是躺着一具尸体。
　　惨白的脸在这昏暗夜色之中格外显眼。
　　这人……维清记得。
　　是这两日来最常过来送吃食物品的，姓秦据她自己说，是秦家偏支的人，虽修为一般但因为性子不错以前在秦家也掌管一些杂事，这一回便被秦家挑选出来，送到魔尊这里伺候。
　　维清对这个秦姑娘的印象不算深，只觉得是个爱笑而健谈的人，有那么两分让他觉得像已许久不曾再见过的好友周潋。
　　可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鲜活的人，眼下就这样躺倒在令夷脚边，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她身下的血泊尚未停止流动，却又仿佛已经在这冰冷的石殿之内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属于人的温度。
　　她的血在她身下散开，沾上她自己惨白的脸，也沾湿了令夷的裙摆。
　　维清猛地攥紧自己的拳，看向令夷的侧脸：“这是……怎么回事？”
　　令夷是微微低着头对着地上自己脚边的尸体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回答维清的问题。
　　“尊上。”
　　“魔尊。”
　　这个时候，大敞的木门之外，出现了好几个维清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这些人也都瞧见了眼下的情形。
　　他们有的面露惊恐甚至不敢再去看令夷，有的却表现得分外平静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原本还侧对着他的令夷转过身，面朝着门外，抬步向外走去，而在门边站着的几个伺候的人极默契地低头躬身，给令夷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来。
　　维清甚至还注意到，被吓到的那两个人在整个过程中，尤其是令夷慢慢走过他们面前的时候，身体在微微颤抖。
　　“重新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好好布置。”背对着维清的令夷一边走远，一边仿若漫不经心地对着两侧姿态恭敬的人吩咐道：“还有，这里处理干净。”
　　“……是。”
　　“令夷！”
　　维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还敢，或者说还能，直呼令夷的名字。
　　这也是让在这主殿建筑中伺候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魔尊对他的不同的一点。
　　然而，令夷的脚步根本没有停留，就这样慢慢走远，暗红色的长裙裙摆沾染上鲜血，却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可维清却能看到，在她离去的这段长廊石砌成的地面上，被她的裙摆滑过留下了刺目的血迹。
　　而在他面前两步的地面上，还躺着浸入血泊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根本无法忽略。
　　空气中飘散的浓郁血腥味，让他觉得有几分窒息之感。
　　“公子。”有两人绕过地上的血泊来到他面前，低着头：“请公子随我来。”
　　“公子”这个称呼，也是这两日才慢慢叫起来的。
　　更具体一点儿说，第一个用这个称呼的人，就是此时此刻正躺在地上的血泊里，早已没了声息的秦姑娘。
　　维清深吸了一口气，鼻间的血腥气更显得刺鼻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仍旧低着头，正是先前门边并没有表现出被吓着，而是全程并无特别的表情看着十分镇定的两人之一：
　　“公子不知道，我等便更不清楚了。”
　　维清闭了闭眼：“令夷她……”
　　来人将头压得更低：“魔尊之事，不是我等能打听的，还请公子不要与我们为难。”
　　维清的目光再次投向令夷的背影消失的长廊尽头。
　　他修为被封灵力在体内根本无法运转，早已没有修者该有的目力。
　　就他看过去，那长廊的尽头漆黑一片，仿若一张狰狞的巨口，就在片刻之前，将主动地一步步走过去的令夷的身影吞噬。
　　他忍不住因为自己心头转过的这个念头打了一个冷战。
　　“公子？”
　　维清回过神来，正看到另外几人合力将地上这位他至今只记得姓秦还不知道名字的姑娘的尸身拖走，血色一路蔓延，从屋内，到屋外，顺着门边高出两寸的门槛顶端向下滑落。
　　维清：“……其他事你并不清楚，但令……魔尊在哪儿，你总知道吧？”
　　身侧的人低着头：“……魔尊的房间，向来不许我们靠近，不过位置，自是清楚的。”
　　维清：“带我过去。”
　　这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维清，脸上略略露出一点儿惊讶来。
　　而这时正拖着那姓秦的姑娘的尸身离开的几人动作也顿了一顿。
　　“……是，公子。”
　　维清先前瞧见面露惊恐的那两人，在听了这边的答复之后，比维清提出这个要求还要惊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朝他身侧的这人看过来。
　　空寂的长廊，回荡着维清一人的脚步声。
　　在他身前两步引着他一路前行的人，始终没有露出多少表情，在行进之间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儿声响，若不是抬眼表能瞧见，更像是此刻并不存在一般。
　　这里是天门山脉的最深处，便是有外间魔殿众人在刘陵的指导之下重新建起的结界的阻挡，却也最多只是阻拦了外面的魔物和魔气的渗入，这块原本就被魔气熏染了不知多少年早便没有任何生机的地方对于寻常的修仙者而言，仍旧并不是个好地方。
　　这里的夜晚，显得更加幽邃可怖，便是在这最大的石殿之外驻扎着足有千人的魔殿成员，仍旧难以让人感觉到安心甚至热闹。
　　这石殿之内的一切布置都是这些被选来的伺候的人做的，令夷这个魔尊除了吩咐自己的房间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又对维清的地方嘱咐了两句之外，对于其他从未提过任何的要求。但这些各世家选来的人不知是不是出于要让这里更合魔尊这个“魔”的身份的心思，在这里用上的一切也许华丽也许珍惜，却从来都不是明艳光鲜的。就连这样的深夜，这透着阴冷的长廊两侧也并没有被点燃灯烛照明。
　　寂寂无声，又深邃得令人倍感压抑。
　　而令夷这个身份最为尊崇的魔尊，便在这殿中最深最冷也是最暗的地方。
　　拐过两个弯，引路的人停在了转弯的路口：
　　“公子，前面便是魔尊居所了。”
　　维清微皱着眉，却并没有急着继续向前，而是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引路人。
　　这个人，他之前见过一回，是几日前他刚刚被送到这里的时候，被分到去伺候他的几个人之一，只是在那天之后，维清几乎没有再见过他。
　　维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抬步朝着前方，透过另一边墙壁上凿出的窗口透入的微光，隐约能看到轮廓的大门走了过去。
　　领路人在维清从自己面前经过之后，抿着嘴抬起头，朝维清的背影瞥了一眼。
　　他觉得……那似乎不是他的错觉。
　　这位维清公子，怕是的确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这样……才好。领路人也松了口气，不管这维清是出于什么考量没有说出口，但对他而言，不暴露在其他人面前就不算是失败，而维清知道了……只要他不会泄露给其他人，就也不算什么了。
　　反正他从冬守大人那里接下这个任务，真正要面对或者说要防备的，也并不是维清本人。
　　相反，他和另外三个族人会在这里的任务，是保护维清的周全。
　　比如……今晚这种情况。
　　只是按照今晚这个情形，既维清已经有了怀疑和猜测，大概那位魔尊特地配合来的这一趟，也跟他一样，只能瞒得过维清之外的其他人，而骗不过这位维清公子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