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88、想法

　　周潋叹着气将木屋原本紧闭的门扉推开，让门外站着的令夷走了进来。
　　他看着令夷走到桌边，在趴在桌上已昏睡过去全无防备的维清面前顿了一顿，伸手去扶，连忙两步上前帮忙：
　　“只此一次了，过了今日……他就该防着我了。”
　　令夷将维清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另一手捏出一颗药丸塞到了维清嘴里。
　　周潋手上动作一顿。
　　令夷塞给维清的那个只能说得上是药丸，还不到丹药的水准，药性药香并未内敛，一拿出来周潋就闻到了，以他的医术眼力自然也一下子就分辨出材料，知道那是什么功效的药丸了。
　　所以他才怔愣了一下。
　　他是相信令夷绝不会害维清的，所以在令夷请他帮忙却并不说明究竟想做什么的情况下，周潋仍旧咬牙选择了帮忙。
　　但这会儿见令夷连药丸都准备好了，还是愣了那么一下。
　　因为他认得出……
　　“……这事瑶妆也知道？”周潋说话间继续动作，将维清往令夷肩头扶得更稳了一点儿：“若是我没认错，这里有两味我记得是盛产于妖族居地的药材，虽品阶不高但因为人族的地方少见，所以也算珍惜。”
　　令夷的医术药理什么水平，周潋可算得上是很清楚了。她可绝不会是特地会寻还收藏这样在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很“没用”的药材，还能制出这么精巧的药丸的人。
　　那么算来算去……也只能是瑶妆了。
　　曾经在天门山脉李家村的时候瑶妆就拿出过很不错的丹药，后来他们从清州林喆的那处山谷逃出一路来到这里之后，养伤过程之中吃过的见过的也有不少，足够周潋对妖族的药材储藏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了。
　　令夷刚才喂给维清的，是一颗能让他无知无觉睡上三日不会苏醒，却又绝不伤身的药丸。之所以说它精巧，便是在不到成丹的阶品情况下还能对一个有修为在身的修仙者产生这样大的影响。而它也恰恰是因为不到成丹的水平，而不会轻易调动起体内的灵力，正正是最适合眼下这般情况的。
　　对于周潋的问题，令夷点头：“瑶妆在等我过去。”
　　周潋想了想：“……我……不便同去么？”
　　令夷架着维清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你能什么都不告诉他？”
　　周潋沉默了一下，苦笑一声：“怕是不行。”
　　周潋的确当令夷是挚友，也愿意给予她十足的信任，尽己所能帮忙。可真要对比起来，令夷和维清终究还是不同的。更不必说今日为了帮令夷这个忙，周潋咬着牙借着维清对自己毫不设防这件事“算计”了他一回，心中的愧疚感已满溢而出，在这件事之后他基本不可能再对维清有什么保留，只要维清想知道。
　　周潋知道，令夷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并没有邀他参与到底的。
　　虽然令夷在找他帮忙的时候，就已被他察觉这件事其中的复杂和隐秘，可到了这会儿，周潋觉得，自己先前想得也许还是简单了点儿。
　　看着令夷半背着维清走出房门，渐渐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周潋没有去追，却忍不住长长地叹气出声。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一晚跟维清的对话。
　　‘千年前的容瑾，愿见顾汐如此么？’
　　当时的那句话堵住了周潋所有的想法，但是此时……他却说不清心中生出的动摇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
　　两日过去，瑶妆虽修为深厚但毕竟有伤势未愈，两日来一刻不敢松懈，始终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时间一结束，就算是她也感觉到了仿佛骤然降临的疲惫。
　　但她也没有当即松懈。
　　瑶妆小心地将以秘法收集了不少“东西”的特制的储物瓶收好，再抬眼去看另外一边已扶着还未醒来的维清走到一边树下坐下的令夷。
　　瑶妆几步走过去，与令夷对视了一眼。
　　令夷的眼睛已不再是这两日来瑶妆最常看到的那种紫金色的模样，却也并不是她平日眼瞳的黝黑清澈模样，眼底遍是鲜红的血丝，显得有些浑浊和可怖。
　　但令夷很快闭上了眼睛。
　　瑶妆顿了顿，感觉到令夷并不想说什么，便转而去探维清的脉。
　　“他没事……你很小心，猜想得也完全没错，他体内并没有残留魔气，身体也丝毫不曾被魔气所伤……你的灵力对他也并没任何不好的影响。”说到这里便是瑶妆也忍不住叹道：“原来……容灵之体，可以特别到这等地步。”
　　若是……没有魔气，没有封印，没有献祭这样的事，有这样特别的完全可以容纳各种力量的体质的维清，不知会有多高的成就。还有……千年前的容瑾……
　　瑶妆闭了闭眼，很快回神，看向令夷：“这两日，你尝试让自己的力量在经由维清身体之后能……消融，或者说改变魔气……这个……稍后我们再好生谈谈，可是另一件……你是怎么想的？”
　　听了瑶妆的话，令夷的手动了一动。
　　正是才受过伤被魔气腐蚀过而加重了伤势的左臂：
　　令夷低低笑道：：“证明他们说对了。”
　　瑶妆：“什么？”
　　令夷：“仙门的人不是说，我是以魔气修行的邪修么？”
　　瑶妆皱眉：“你……”
　　令夷呼出一口气：“如今证明，我确实能够收魔气为己用，利用魔气提升自己的修为。而且……”
　　瑶妆顿了一顿，而后目光从闭着眼睛的令夷身上移开，落到了她身边仍旧昏睡，靠着树干坐着的维清身上：
　　“而且正好，你用来吸收魔气为己用的办法……是挟持利用维清，这个他们早就放出风声去被你捉住的仙门弟子。”
　　令夷勾了一下嘴唇：“多好，合情合理。”
　　瑶妆：“令夷，你到底怎么想的？”
　　令夷：“我们已失了先机，不说林喆前辈那处山谷里并未来得及转移出来的那些更有力的证据，便是如今你手里有的准备好了的，也因为原本计划被打乱，如今联盟仓促对上四大仙门折损不少这个情况……”
　　瑶妆：“你的确没有说错，林喆的山谷……钟久用命换来那里数年的封闭，四大仙门的人的确不能进去毁坏什么了，可同样的，我们也进不去。而联盟这边，先一步被四大仙门觉察之后盯得颇紧，一时间再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不大方便。但……这样不代表我们就落入下风没有余地了。”
　　令夷点头：“我只是觉得，到了今日这步，也许能够有更好更快的方法，能让我们进入天门山脉的核心之处……不，是要合情合理地占据那里，将只敢说自己是凭道义善心去消灭魔物而已的仙门，赶出去。”
　　瑶妆神色有些复杂：“……以一个邪修要利用最浓重的魔气的理由么？”
　　令夷却显得很自然：“将这个不论于公于私，明面道义上和暗地的打算里，都对四大仙门很有‘影响’的靶子立在明处，也能削减一些正在隐藏潜伏的联盟的损失。”
　　瑶妆沉默了一下：“……你可不像是会担心那些你并不认得的世家子弟的人。”
　　令夷笑了笑：“的确不是。”
　　“那你……”
　　“顺便而已。”令夷说着，已歇了过来，从树下慢慢地站起身，虽仍旧是闭着眼睛的，行动之间却并没有什么妨碍：“若让维清觉得我，或者说我们，困住他是别有用心，利用他而转化魔气收为己用……他还会相信我们其他的说法么？”
　　瑶妆很快反应过来：“你希望仙门这么想……你是希望四大仙门的人能认为维清还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相信真相实情，他们还有想办法策反维清这个最为关键人物的可能？”
　　“若是可以，怀柔手段，总比他们不择手段也要将他捉回去得强。”令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向维清的方向，慢慢睁开了一点她血丝未褪的眼睛：“若真能让他们相信，不只是让他们伤害维清的可能低上不少，也许……还能借此有些别的收获。”
　　瑶妆看着令夷，抿了抿嘴，到底没有说话。
　　令夷笑道：“你还犹豫什么呢？因为田光珉的背叛，联盟陷入被动的这段日子已经不算短了，是时候走一条没走过的路，把这个主动重新接回来了。”
　　令夷说的这些，瑶妆并不是想不到。作为妖族未来的掌权人，早就已经真真正正地拿到了妖族权柄的瑶妆想得其实比令夷更多也更全面。
　　但令瑶妆犹豫的并不是这件事值不值得尝试，和该如何去做。
　　她犹豫的是……
　　“除此之外，你呢？”
　　“我？”
　　瑶妆取出前一刻才妥当收好的储物瓶，那里面收的便是令夷先前的“实验”之中，她的力量经由维清的身体再外散而后，“消融”掉魔气之后看起来恢复了正常的空气，泥土，草植等等。
　　瑶妆晃了晃手中的储物瓶：“要掌握天门山脉核心，什么主动什么联盟损失都只是其次，跟这有关的，才是根源吧？”
　　“……”
　　“令夷，你所想到的方法，我想……我大概猜到了。”
　　“……”
　　“我本想稍后再与你谈，但……令夷，我只问，你确定要如此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