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86、假的

　　“那他……又是如何说，我可以的？”
　　令夷突然出声，正看着瑶妆的葳蕤身体一僵，顿了一顿声音更低了两分：
　　“没……没有……”
　　令夷没有说话。
　　葳蕤有点儿着急了，眼泪又落了出来，连忙抬头分辨：“真的没有！大长老说不能告诉我太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瑶妆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睛的令夷，深吸了一口气算是平复了一下自己躁动的情绪：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直接来找上根本不相识也不了解的人来，你也是……看来灵族的先知长老很有威信。”
　　葳蕤听不出瑶妆这话里面更多更深的意思，却还是本能地继续辩解了几句：
　　“不是……大长老告诉我姐姐是个好人……他给我讲了他最初看到的‘未来’里面姐姐做的事了。魔气肆虐异象频生的时候，姐姐修为大涨已能栖身于人族修仙界顶端，却是跟仙门那些人不一样，她以一人之力就在天门山脉边上，以李家村为中心建起一个受她庇护的世外桃源，让那其中并无自保之力的普通人能安稳生存下去……她跟那些仙门跟那些逃去别的地方的人都不一样，都不一样的……”
　　瑶妆看向令夷，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出声。
　　李家村。
　　认真算来若是没有当初葳蕤拖延了令夷赶回去的脚步，附近的维清在李家村的结界已受魔物攻击损毁了一部分之后赶去相救，令夷完全赶得及在结界刚被触动，还未惊动结界中庇护的李家村中人之前解决问题。
　　那么很有可能，直到如今，李家村仍有村人居住。
　　李家村对当年被除了名赶出村中，自己也抛弃了姓氏的令夷而言，到底仍旧是这九州之上最特别的一个地方，若当真九州浩劫来临，她最可能选择优先庇护的……也的的确确是那个无论怎么看都不是落脚的好地方的，就坐落在天门山脉外围的李家村。
　　如此，便是瑶妆都猜得出，在那个“未来”里面，至少令夷选择去庇护李家村最初的原因，并不是葳蕤所说或者说葳蕤所坚信以为的大义善心，不过发展到后来……想必就算令夷，心思也是有一番变化的。
　　“之后……之后大长老只告诉了我几个关键的时间和地点，交代我……交代我只要照做……让……让姐姐跟维清哥哥结识，有了较深的瓜葛……就够了。之后……之后便顺其自然，什么都不必我再做……姐姐，姐姐自然会……”
　　令夷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地吐了出来。
　　吐出这一口浊气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葳蕤觉得心里一慌，却又不敢上前：“姐姐……”
　　令夷抬眼看过来，神色极为平静。她看着葳蕤，那双眼睛里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我救你，是你算计好的。”
　　葳蕤：“姐姐……”
　　令夷：“你坚持要跟着我，也不是什么寻求庇护的关系，只是为了在之后设计我欠维清的恩情。”
　　葳蕤：“我……”
　　令夷：“你，和那个灵族的先知长老，想让我按照你们的想法，按照你们的安排，成为你们以为会成的……大义凛然的九州救世主？”
　　葳蕤眼泪不停，嘴巴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们安排好了我的结局，安排好了我的下场，还要在一旁盯着我顺着你们的安排走下去……呵。”令夷轻笑了一声，微微仰头：“亏我还为别人抱不平鸣不满，却不想……原来我也是颗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棋子。”
　　葳蕤一急：“不是……不是这样，姐姐……”
　　令夷再次将目光落在葳蕤身上，那一瞬间，葳蕤看到了她眼里与先前的平静完全不同的剧烈波动。
　　可那情绪转瞬而逝，她甚至没有能够好好捕捉到。
　　令夷上前半步，微低下头看着只隔着一臂距离的葳蕤：
　　“你认我做姐姐，是不是也是那先知长老的交代？”
　　葳蕤脸色惨白，眼泪落得更急了。
　　实话她知道一旦说出来，她与令夷之间便大约不再可能有挽回的余地了，可是事到如今，她却也万万没有办法再说出搪塞的谎话来。
　　葳蕤并没有回答，可她这般的反应，却相当于是已经回答了。
　　令夷的眼光黯淡了下去。
　　“……原来如此，连情分……都是假的。”
　　“不是！不是！”葳蕤心里的恐慌已经升到最高，再也顾不上先前的顾忌连忙上前了一步试图去拉扯令夷的手臂，却被令夷退后了一步躲开，顿时哭得更是厉害：“不是的姐姐！姐姐我是真的想做你的妹妹！我是真的……是真的……姐姐……”
　　葳蕤满脸是泪极为狼狈，想要去拉扯令夷的双手还向前平伸着没有收回。
　　可令夷却已经不再看她：
　　“我只是人族，而是你灵族。我当不起你的姐姐。”
　　“姐姐！”
　　令夷抬手在自己面前挡下一个灵力构成的屏障，生生将急得要不管不顾冲上来的葳蕤拦在了外面，距离自己一步远的位置，无论如何不能再上前。
　　葳蕤被骤然出现的屏障挡了一个踉跄，险险站稳之后心头涌上的冰寒更是难以抵挡，忍不住伸手去拍打那拦在面前的灵力，哀哀哭求：
　　“姐姐，姐姐！姐姐你别不要我……别我不要我……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骗人了，我再也不骗人了……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姐姐！姐姐……”
　　令夷对被拦在自己面前的葳蕤的这般举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她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切的瑶妆。
　　瑶妆回过神来对上令夷看过来的眼神，微怔了一下后，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下一刻，哭喊着的葳蕤动作一顿，直到昏睡过去失去意识之前，通红一片满是眼泪的眼睛还紧紧地落在并不肯再看她的令夷身上。
　　瑶妆上前了一步揽住了身子一软倒下的葳蕤，没让她躺倒在地上。一接过后，瑶妆单手揽着昏睡过去的葳蕤，抬头看向令夷：
　　“你……怎么打算？”
　　令夷转过头看向另一边。
　　而那一边正是木桌的方向，可以算得上简陋的木桌上面，还摆着不久前才被她放下的碗筷，曾经盛装着葳蕤亲手做的早膳。
　　不过片刻的功夫过去，便什么都不一样了。
　　“到底要如何做，她的确不知情。不过……我却有些想法了。”
　　虽然瑶妆此时开口问的并不是这件事，但令夷所言自然也是她极为关心的关键之处：“是什么？”
　　“还未想好，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待我想清楚透彻。”
　　“……那我，便先把她带出去了。”
　　瑶妆清楚令夷这话，便是要自己独处的意思。
　　不管她是的的确确如自己所说那样，需要安静地思考葳蕤并不清楚的那个办法，还是因葳蕤灵族的身份和先前所做的一切骤然被揭开而需要冷静，此时此刻瑶妆都愿意给她这一点时间。
　　瑶妆揽着葳蕤，转身便要走出木屋，令夷却又在她即将推开木门之前出声叫住了她。
　　瑶妆回身：“怎么？”
　　令夷：“……我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至少都是她所知的。”
　　瑶妆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揽住的葳蕤，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令夷：“至少，她不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心怀不轨的敌人。”
　　瑶妆深吸了一口气：“所以？”
　　令夷叹气：“我们以前的约定，还算数么？”
　　瑶妆微微睁大眼睛：“你……”
　　令夷：“把她送去妖族。”
　　瑶妆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
　　将葳蕤送去妖族，既能保证她的平安，又能让妖族的人看住了她不会轻举妄动让瑶妆放心。
　　这是令夷和瑶妆原本商定的结果。
　　不管葳蕤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特殊的目的，这样的选择已经是难得的两全之法了。而瑶妆能够答应不对明显身份有疑的葳蕤动用更强硬的手段，已是给了令夷很大的面子了。
　　只是按照她们原本的约定，葳蕤所知的也只会是为了她的安危为了让她不令其他人担心，不拖后腿而将她送去妖族，至于怀疑至于监视便不须多提。
　　但现在……哪怕瑶妆不明说，葳蕤也该是心中清楚了的。
　　瑶妆看着令夷，她的脸色苍白，在木屋内有点儿昏暗的环境下更显得没有血色，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眼神都似乎浅淡得很。
　　平静。
　　却是令人多少有些忧心的平静。
　　在带着葳蕤踏出木屋之前，瑶妆转头又看了一眼令夷，尤其在她那条伤口因为过于用力崩裂开的左臂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她的脚下，已聚出了一小滩从指间滴落的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泊。
　　瑶妆叹了口气，甩手丢出了一个小巧的玉瓶，正是先前在外面那处裂开的地缝前她给令夷用过的伤药。令夷没有动弹，玉瓶是稳稳落在了令夷身边的木桌桌面上的。
　　“不论如何，你得保重自己。”
　　瑶妆留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
　　木屋的门开了又关，屋内只剩下令夷一个人了。
　　她微垂着头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好半晌过去，静寂的屋内传出一声满是自嘲的低笑。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