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83、激

　　葳蕤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内，看着桌边坐着的令夷慢慢地吃着她早前准备的早点。
　　熬煮得恰到好处的米粥已经凉透，已经凝固起来。
　　令夷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她微微低垂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葳蕤看着带她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自己找了碗筷慢慢吃了起来的令夷，心中一阵一阵地发慌。
　　这不是葳蕤第一次有将一切都告诉令夷的冲动了，尽管这次比先前的确强烈了不少，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站在一旁一时间不敢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的葳蕤，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忍不住用右手摩挲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令夷吃得很慢，也很仔细，可东西毕竟不算多，仍是没过多久便吃完了。
　　她放下空了的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听到令夷放下碗的声音，令夷一个激灵：
　　“姐姐……”
　　令夷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看向葳蕤，开口的时候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葳蕤却觉得，这说话之间，她的姐姐好像……很是疲惫。
　　“葳蕤。”
　　“姐姐，我在。”
　　令夷：“一会儿，便动手收拾一番吧。”
　　葳蕤一惊：“姐姐？”
　　令夷：“我会托瑶妆，让人送你去妖族。”
　　葳蕤瞪大了眼睛。
　　倒是并没有注意到令夷说的是“去”而不是过去提起的时候用到的“回”。
　　“妖族？不是说好了……”
　　令夷微闭上眼：“你在妖族，不仅安全无虞，也能……让大家更安心一些。”
　　葳蕤：“可是……”
　　“是我要食言了。”令夷叹息道：“我……”
　　“姐姐！”葳蕤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姐姐我不要跟你分开！我要跟着你的！”
　　令夷叹气：“我……”
　　令夷的话只开了个头，便被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是个熟人，不久之前在这伏泽山脉深处的营地边缘还听过。
　　是瑶妆。
　　先前令夷带葳蕤回来的时候，瑶妆并没有阻拦也没有跟上，而是听了另一个正巧那时候过去的妖族侍卫说了什么，自己也有事前去处理了。这会儿想是已经处理完，再次来到了她们这里。
　　人还没到门口，听到屋内令夷和葳蕤两人的对话后，便扬声插口道：
　　“谁说去妖族便不是与你姐姐一起了？”
　　令夷见瑶妆过来，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神色颇有些复杂：
　　“瑶妆……”
　　瑶妆看了令夷一眼，眼神却是比前一刻在营地边缘提到葳蕤族类的时候还要坚定得多。
　　令夷闭上了眼睛，放在桌上的双手也攥紧成拳，甚至因为过于用力，左臂衣袖下遮挡着的伤口又崩裂开，慢慢地在衣袖上晕开一点点的鲜红。
　　只是屋内屋外的三人此刻都并没有心思将注意力放在这浅淡的血腥味上。
　　木屋之外也并不只有瑶妆，瑶妆是带了几个妖族人过来的，只是那几个妖族的侍卫并未靠近，只远远地在距离这木屋十几步的位置站住，背朝着这个方向面向外面，站成了一个圈来。
　　下一刻，这几个已纷纷走到特定位置的妖族人的身后，极快地晃过一片灵光。
　　虽然光芒很快再度收敛，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屋内的令夷还是察觉到了。
　　这将这木屋周围不大的范围笼了起来的结界，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音。
　　有这个架势，还有方才瑶妆看过来的那一眼，令夷便已经明白了。不知道前一刻跟着那一个妖族侍卫离开了一会儿，又收到了什么消息的瑶妆，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个时候，将一些她想要逃避的事情彻底揭开。
　　在还没有揭开的时候，令夷尚能勉强欺骗自己，维持住现有的平静，可一旦……
　　连她都说不清，自己会怎么做。
　　可是令夷也知道，她没有立场去阻拦瑶妆。
　　但这些，葳蕤还没有能够反应过来。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瑶妆走过来时说的那一句话吸引住了：
　　“去妖族……难道不是……跟我姐姐分开么？我……”
　　“不是。”令夷已经走到半敞着的门边，推门进来之后十分顺手地又将门板阖上，将屋内屋外彻底隔开：“说到底你姐姐和你当初都是机缘巧合之下，被那乾华大长老当成了我的人，才搅合到如今这些事情里面的。原本这事，就是与你们无关的。”
　　因为瑶妆关门关得快，葳蕤并不像令夷那样注意到门外站成一圈的几个妖族侍卫，也因为修为不高实力着实有限，并没有能够察觉到这里已经被结界隔绝了声音。
　　在这木屋之内，只有她们三个。
　　葳蕤听了瑶妆的话，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桌边的令夷，只见令夷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嘴唇紧紧地抿着，在瑶妆这话之后却是并没有出言反驳。
　　葳蕤看过令夷之后还没有回头，瑶妆便继续说道：
　　“事到如今，只以你们二人之力，能做的实在有限。而你姐姐……眼下正被仙门扣了污名，在九州这些被仙门蒙蔽欺骗了的人族之中正是人人喊打的时候，也不好露面了。现在想保你们安全宁静，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妖族的领地，你们呆在妖族，等我们全力毁了这一回的献祭之事，等真相公之于天下，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考虑要不要回来。”
　　葳蕤甚至整个人都听得愣住了：“我……姐姐也要……可……”
　　瑶妆勾起嘴唇：“放心，你姐姐会陪你，远离这些，远离献祭之事，远离……”
　　“不可以！”
　　显得焦急万分的葳蕤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瑶妆。
　　而瑶妆虽怔了一下，却是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勾起的弧度又深了两分：“你不愿意去妖族？不是说无论如何不愿与你姐姐分开，什么样的危机都可以不在乎么？可现下难道要抛下你姐姐让她独自去妖族，而你……”
　　“不……不行的！姐姐不能走！她不能去妖族，她不能不管这件事，她——”
　　瑶妆微微皱眉，葳蕤的反应或者说被逼急了而说出的这些话，有些在她的意料之外，与她先前猜测的很有出入。
　　瑶妆原是以为，葳蕤是利用了令夷打入了他们内部留到如今，很可能想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想做些什么，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即便是留在这儿继续掺和在这件事情里面危险重重，而以她的修为连最基本地自保都做不到，却还是频频拒绝离开拒绝妖族的庇护。
　　瑶妆以为，是葳蕤坚持要留下来，有些什么别的打算，或者说算计。而一个根本帮不上什么的人留下来，能用的理由也就只有陪伴在令夷这个能够帮得上忙而且已经因四大仙门的栽赃深陷其中的人身边了。
　　可现在听葳蕤的话……
　　怎么好像，重点并不是葳蕤自己，而是令夷？
　　虽意外疑惑，瑶妆仍是抓住了葳蕤焦急之下顾不得多思考的这个，还未回神的机会：
　　“你姐姐的确与维清交情深厚，这次被四大仙门污了名声也的确是有仇怨要报的，可是如今这般情境，你姐姐到底只有一人之力，又能帮上多少呢？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去安全之处等消息便是，我们已筹谋多年，一朝起事，不成功便成仁，便是没有你姐姐在，一样可以成功破了这一次的献祭之机，解决魔气的问题……”
　　原本已开始慢慢有点儿回神，找回理智迹象的葳蕤，在瑶妆的这段话之后更是急迫起来，捏着拳头红着脸，有些话便没有能够继续忍住，脱口而相处——
　　“不可能！这一次九州危局不管是继续献祭还是中断献祭都没有用，魔气的问题只有我姐姐能解决！”
　　葳蕤的这两句话话音落下后，木屋内一下子沉寂起来。
　　瑶妆收起了脸上原本的所有表情，嘴角也重新板了回去，她的目光止不住地在一旁仍旧坐着的令夷，和终于意识到自己脱口喊出了什么话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褪去了所有血色的葳蕤之间，不断地徘徊着。
　　回过神来的葳蕤脑中一片空白，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涌上心头，她此时此刻感觉到的那种惧怕与生死之间的恐惧截然不同，却又让她觉得更加难以忍受。葳蕤并没有顾得上去看一句接着一句，激她将那些话说出口来的瑶妆，而是慢慢地转向了屋内桌边坐着的令夷。
　　木桌距离门边的距离不远，不过两步而已，可葳蕤却恍惚觉得，她已经无法透过这个距离，将木桌后面坐着的那个最为熟悉的人看清楚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令夷微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先前瑶妆和葳蕤的对话，她其实并没有听到一样。
　　葳蕤在心底里也这样幻想着。
　　可现实却是……
　　令夷慢慢地从木桌之后站起身，她从桌面上抬起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左袖已经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即便是在暗色的布料上，也仍是十分刺眼。
　　她抬起头来看向葳蕤，语调仍旧平缓，声音却透着艰涩：
　　“……这件事……可以说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