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79、斩断

　　周潋走出现搭起属于自己的简陋房屋，朝着一个方向行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了远处站在月下空地上的维清。
　　“……抱歉。”
　　等周潋纵身轻跳，来到维清身边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
　　周潋叹了口气：“你对我，道什么歉？”
　　周潋能想到的，维清所说该是自己被卷入这件事里。
　　但是周潋跟原本与此事全无关联的令夷和葳蕤不同，甚至跟“联盟”之中乾州许家出身的许铭也是不同的。就算他只是周潋，并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可……有些瓜葛，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分得清的。就算周潋没有与维清交好，没有成为维清的朋友，因为他的“特殊”，与这些事远远隔开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更不必说，他师父……
　　而就周潋的本心而言，若是能选，他也定会如现在一般，选择站在四大仙门的对立面。
　　这么算来，有没有维清这个“引子”，至少对周潋而言，反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了。
　　但……此刻维清要与他说的，却当真并不是这一桩。
　　“是有关田前辈。”
　　周潋一愣。
　　维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周潋，褪去这几日动荡之间始终强撑着的平静，周潋第一次在自己好友的脸上见到这样深切的愧疚和悲哀。
　　“当日崇阳……我……我师父也在。”即便已有那位乾华四长老的阮前辈和宗梧先后说过，维清称呼乾华的二长老，仍然还是“师父”二字。不论过去如何，不论他知道了真正的祭品是谁后的未来又会怎样，至少……他师父教养他是用心且真心的。
　　周潋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
　　维清说的他当然也是知道的，甚至早在听到他师父……的消息后就反复思量过。他也的的确确有过那么一段短暂的，不知该如何面对维清这个好友的时候。
　　只是后来，一件一件事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等总算平静下来，他就已经很自然地在为维清担忧的同时将这师徒两人彻底分开了。
　　有些事，周潋自然不会算了，但是他并不想在维清面前说这些。
　　直到此刻，维清自己提起。
　　“他必是知情无疑。”维清声音有些艰涩：“而在知情之外，并非没有可能，他……”
　　“好了。”周潋闭上眼睛：“……你的意思我明白。既今日你说到这里，我便也实话与你说。我师父的事……我是定要查个清楚明白的，所有……所有，我都必定不会放过。”
　　“……”
　　周潋知道，维清是在猜测或者说是在担心，当日可能对他的师父下手的人……
　　他们如今并没有任何证据或者线索，也听不到什么具体的风声，一切都只是猜测。不过不管猜测是什么，乾华的那位二长老不会无辜便是了。
　　尤其是……曾经数百年间，这两人……还是好友。
　　“……但这些，与你无关。”周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
　　而且维清跟他师父之间的问题，又那样复杂。
　　连周潋都觉得，在那位乾华二长老真的知道了他的弟子维清才是真正的祭品之后，这两人的师徒关系怕是……
　　事实上，在这些师徒之情，养育之恩，和与仙门的关系之中，维清的情况要比他周潋复杂得多，也……艰难得多。
　　维清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得这样平静。
　　周潋也并不想让维清多纠结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解的问题，说起那个如今连周潋都情绪极为复杂的乾华二长老，他叹了口气转开话题：
　　“维清，这些日子你跟令夷……”
　　虽是为了转开话题，但这也的的确确是周潋很关心，或者说很担心的事。
　　在他们还在乾州那个山谷，还没有分头行动的时候，周潋清晰地从两人身上感觉到的那种即将被戳破的朦胧的情愫，在这一次再相逢之后像是被一下子切断了一样。
　　维清身体一僵。
　　周潋叹气：“如今不是千年以前，有这么多人，已经做了这样多的准备……这样多的牺牲，这一次是会不同的，一定会不同的。”
　　维清看着周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可周潋却是一怔。
　　维清的眼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木然无力。
　　“可献祭，真的能够终止么？此事确不该继续，浊息也不该再被封入地脉，可地脉的封印，已在其中的魔气却不能不顾。”
　　“维清……”
　　“你我都看过那封信，而我……也已见过宗梧长老了。”
　　周潋心中一紧：“不会没有别的办法，我们……”
　　维清又笑了一下：“你从轮回之间出来，顾汐所说，她感天道之劫而记下的，我们会用到的玉简上……不也是聚魂聚灵之法么？”
　　周潋：“……”
　　维清转开眼，看向远方：“献祭散魂，事不可违了。”
　　也许对维清而言，最后也最终砸碎了他那一点儿残存的妄想的，正是顾汐的那块玉简。
　　“维清……”
　　“玉简上还提到，这法子并不全，缺了一点儿需沟通天地的关键之处，很有可能成不了。”
　　周潋没有再说话。
　　他也是看过了那玉简的。
　　他当然相信顾汐，瑶妆也是，或者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相信顾汐的。
　　可偏偏，这样的一枚玉简，却是顾汐给的。
　　维清微仰着头对着天上的月亮，竟有几分随风而去的飘忽之感：“既如此，又何必……多添牵挂。”
　　周潋深吸了一口气：“不到最后一刻，不是轻言放弃的时候，况且，除了那玉简，其他的法子也未必，你看我……”
　　“周潋。”维清打断周潋的话，微侧过头认真地看过来：“千年前的容瑾，愿见顾汐如此么？”
　　“……”
　　周潋低下头，终是无法再开口相劝。
　　在轮回之间见过那么多幻影的周潋很是清楚。当年正是情浓时生离死别，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但最终的容瑾定是希望顾汐能放下他平安顺遂地活下去的。可偏偏，顾汐没有办法放下，她走上了容瑾最不希望她走上的路，就如同容瑾献祭巩固地脉一样，她也献祭了自己的一切，换得容瑾一个转世的机会。
　　如今……
　　周潋一下子非常能够理解，维清的心思。
　　若说聚魂聚灵，除了顾汐那玉简之上记载的极有可能并不能够成功的办法之外，还有一条路……就是顾汐曾经走过的，送入轮回的办法。
　　已有顾汐在前，维清绝不会愿意见到令夷再踏上那条路。
　　既如此……不如趁着他们本就还没有将一切揭开的时候，斩断这份本就不该继续加深下去的感情。
　　令夷一直都不是个热血的人，她甚至很多时候能称得上“冷情”，若不是与她极为相关的人和事，她其实不会轻易涉险。
　　这一点，维清明白，周潋也清楚。
　　只是……
　　周潋看着维清，虽并不赞同，却也说不出其他来了。
　　他很清楚，如果……如果能够选择，当年的容瑾……也许也会与维清一样。
　　宁愿从未认识顾汐，宁愿从未两情相悦，宁愿从未……
　　哪怕，那是他一生之中，最温暖的光明。
　　……
　　另一边。
　　“今日突然提起同州的事，除了对我的确有气之外……你也是有意不想提玉简上的内容吧。”
　　月下林间，令夷靠坐在一棵树冠的枝杈上，皱着眉面朝着天门山脉的方向，静静地望着，许久许久，不说也不动。
　　直到瑶妆出现在她身边。
　　对于瑶妆的问题，令夷并没有否认。
　　瑶妆也转头看向天门山脉所在的方向。
　　又沉默了一会儿，令夷开口问道：
　　“同州那里的魔气算是因为四大仙门曾布过的传送阵，那平海镇那边，海域之中也有被魔气沾染异化的妖兽是……”
　　瑶妆顿了一顿：“……海域确实没有传送阵……不只是海域，还有一些地方本并没有仙门曾设过的传送阵的痕迹，却还是地缝开裂溢出魔气。”
　　令夷转头看过来，看着表情似乎对此并没有很是意外：“所以，九州地脉已经脆弱得快到一个极限，没有仙门设置‘出口’的地方也撑不住破损了，是么？”
　　瑶妆转头对上令夷的目光：“知道这个，又看过了……我姐姐的玉简，所以，你是觉得……”
　　“不。”令夷的声音很轻，却又一字一顿分外认真而坚定：“我不信，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想可以试。”
　　“那你……”
　　就连坚持了近千年的瑶妆，在看过了顾汐的那个玉简之后都有了那么一丝的动摇。
　　“我有个想法。”令夷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之中，眼睛却是亮得惊人，深深地看着瑶妆：“我想试试看。”
　　“哦？什么想法？”
　　令夷眼光闪了闪。
　　她想到了当初，她与维清两人被传送到天门山脉深处，在生死之间那时……
　　被一种不同的力量触及到后，无声无息消散开的魔物，和那附近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