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76、不会回来

　　“殿下。”一个妖族女侍卫走过来，却只在这显得有些简陋的小院门外站定，并不踏入：“冬守大人传消息回来，那个周潋已经出来了。”
　　端坐在院中石桌前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的瑶妆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闻言身形僵了一下，随后微微抬起一只手冲着身后摆了一摆。
　　女侍卫低头离开，小院附近再次安静了下来，除了早就被吩咐过只等此时报这一句信的女侍卫，再没有任何人靠近。
　　瑶妆面前的四方石桌，桌面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酒壶，和三只酒杯，与以前一样，瑶妆面前和她对面的两只酒杯是被斟满了的，唯有她身边位置上的那一只酒杯是空着的。
　　但是这一次，僵坐在这里已两个多时辰的瑶妆伸出手拎起酒壶的时候，确实朝着那空着的酒杯而去的。
　　她的手背因为用力崩出青筋，微微颤抖着，只是一只普通的酒壶，却都好像有些捏不稳了一样。
　　送周潋入轮回之间时，正是日夜交界的黄昏，而此时，无人的伏泽山脉深处，暗夜已深。
　　酒液碰撞杯壁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之中格外清晰。
　　“……姐姐。”瑶妆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看了一眼在自己对面的那只斟满的酒杯：“你终于，能去见瑾哥哥了……”
　　瑶妆放下酒壶，苍白的指尖转而捏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对着自己身边和对面那两个空位，努力撑起笑来，却是笑得眼泪扑簌而下。
　　她是知道的。
　　当年，曾跟着顾汐一起走入轮回之间，又独自走了出来的瑶妆，是这个世上除了顾汐本人外，唯一知道她与轮回之灵约定的人。
　　她知道让周潋走入轮回之间会发生什么。
　　也知道周潋踏出的那一刻代表着什么。
　　过去快一千年了，瑶妆曾无数次地摆出这三只酒杯却独自饮酒，她自己的酒杯不说，对面的那只属于容瑾的，从来都是斟满的，唯有她身边属于顾汐的那一只，千年来，瑶妆没有向其中倒入过哪怕一滴酒液。
　　直到今晚。
　　直到这一刻。
　　瑶妆觉得自己的手冷得几乎发抖，捏着的酒杯都有些不稳，将其中的酒液洒出来一些。她努力冲着她身边的位置，那只今晚也映照出天上月色的酒杯露出笑脸，只是脸上的泪却始终无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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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瞧着周潋在一片暗沉的微光之中再次露出身形，冬守在第一时间传讯回去之后，便退到了一旁。
　　瑶妆不在这里，周潋的几个好友，维清令夷，葳蕤和许铭都凑了过去。
　　多少让令夷有那么两分意外的，周潋的眉目之间的那些茫然和沉重，在这一趟轮回之间走了一遭后，似乎淡了不少。
　　令夷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潋的身影先前消失，而眼下又再次出现的地方。
　　轮回之间，顾汐。
　　这一刻，令夷是真的对这位千年前的仙门第一剑修，万般好奇。
　　维清离得最近，上下打量了一番周潋，略过他左手拿着的画轴，那是周潋临进去之前瑶妆亲手交给他的，维清先前也看了一眼。但是周潋右手之上的那枚玉简……
　　感觉到维清的目光，周潋神色也郑重了不少：
　　“这是……顾汐交给我的，说是很有可能帮得上我们的东西。”
　　令夷一挑眉，连忙凑上前，倒并没有伸手去拿，仍就着周潋的手去细看。
　　先前在轮回之间内面对顾汐的时候，周潋并没有细看，这会儿见状也摊开了手掌让令夷和靠近的维清两人看得更清楚些，而他本人则是抬头张望了一下。
　　并没有瞧见瑶妆。
　　可他却看到了另一个有些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脸孔。
　　“……陵伯？”
　　周潋曾经在乾州北边的那处山谷见过的山谷主人陵伯，此时正从冬守身边往他们这里走过来。
　　身躯有些佝偻的老者头发花白，拄着一根极粗极长的拐杖走过来，动作虽不显迟滞，却也并不清盈利落。正是因为他这个模样，先前他们才从来没有想到，这竟也是一个活过了千载岁月的老者。
　　老者，而不是强者。
　　他并不是靠着自身的高超修为超越极限获得漫长寿元的，他是借助了外力。
　　他是刚刚赶到这里没有过去多久的，正巧，就是在周潋进入轮回之间以后，这是许久之后第一次与周潋相见，周潋出来之前倒是已与在外面等着的维清等人简单聊过一些了。
　　这会儿拄着他的拐杖走过来，听到周潋这么称呼自己，他叹了口气：
　　“……我随师父姓刘，刘陵。”
　　周潋怔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是刘大师。”
　　“师父原名刘青。”刘陵点头承认，眼神之中带着满是沧桑的怀念：“就是……曾经凌岳派的供奉长老，是凌岳派掌门之女顾汐的，忘年之交。”
　　“……”
　　见周潋沉默，刘陵一边仍往这边走，一边忍不住摇头笑叹：“就因为她跟我师父是忘年之交，让我平白地在他们这些人面前，都小了一辈……这事，当初，我在心里记了好些年的。”
　　事到如今，刘陵也已经知道周潋的身份特别在何处了，知道周潋方才走出的轮回之间里面有谁。
　　难怪，拂光主动召唤他，认他为主。
　　只是可惜……拂光终究还是毁了，彻底毁了。
　　就在周潋和刘陵只简单说完了这几句的功夫，这边的维清和令夷两人已将玉简之上并不算多的内容看完了。
　　维清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令夷却是死死得皱起眉头捏紧拳头。
　　比起许铭，一旁的葳蕤显得有点儿心急，踮着脚也想凑过去看看。
　　而这时候回过神注意到看完玉简的维清和令夷反应的周潋，也低下头来很快读完了玉简之上的内容，而后也愣了一愣。
　　还没等葳蕤忍不住凑过来，已经走到近前的刘陵已经对着周潋问道：
　　“这是她给你的吧？可……能给我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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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妆走出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亮起来了。
　　她离开小院后往前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人。
　　周潋。
　　他似乎是已经被守在附近的妖族告知过了，并没有再靠近那小院，只远远地站在那里等着。
　　瑶妆脚步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后，才朝着那边慢慢走了过去。
　　瑶妆已经注意到了，周潋手里拿着一个画轴，就是她先前交给他的那一个。
　　“有事？”
　　从轮回之间出来再见到瑶妆，周潋倒已经褪去了先前的几分无措。
　　只是仍旧不能像先前，像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那样自然了。
　　“她……给了我一块玉简，眼下，刘陵前辈和维清他们正在继续研究。”
　　瑶妆怔了一下。
　　顾汐会让周潋带出一块玉简，这的确是她先前没有想到的。
　　“玉简？”
　　周潋点头：“她……交给我的时候说，是她这些年的研究心得，我们许是能用得上。”
　　瑶妆呼吸一顿：“……我稍后便过去。”
　　周潋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在此时解释更多。顾汐给的东西，就算不是有关大事的，瑶妆也不可能会不上心。
　　“这个……”周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画轴：“她说……不想它留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希望我能把它，放到清州那开满桃花的山峰，那棵……桃树之下。”
　　瑶妆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好容易在发泄过后压下去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瑶妆连忙闭上了眼睛。
　　“瑶妆，你……”
　　“……既是你……答应了，那就去做吧。只是……如今清州并不安稳太平，你不好过去，要等上一些时候。”
　　周潋点头：“我明白。”
　　这个同样很短暂的话题结束之后，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瑶妆半睁开眼，并不去看周潋，微侧过头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稍稍低垂的眼睫遮去她眼底的情绪：
　　“还有事？”
　　周潋低下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
　　瑶妆挑眉：“你道什么歉？”
　　周潋心中此刻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这句话，他已在心里埋了很久，不管是面对谁，也许早就该说出口了，在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对这些人的特别之处的时候。直到走过这一次轮回之间，直到见过了顾汐，清醒非常的顾汐。
　　周潋看着瑶妆在未明天色中并不清晰的侧脸：“我不是他。”
　　瑶妆心头一紧。
　　静默半晌，瑶妆突然轻笑了一声出来：“你当然不是。”
　　像是在心头挂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周潋勾了一下嘴角点点头，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仍小心地拿着那卷画轴，转身离开。
　　直到周潋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直到他的背影从眼前彻底消失，将头侧到另一边去的瑶妆才慢慢地转回了视线。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她朝着周潋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又笑了一声：
　　“你当然不是。”
　　这一声之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我的姐姐，和瑾哥哥……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