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73、幻影

　　这一千年来一直关注着伏泽山脉深处，关注着轮回之间动静，不知亲见过多少次它的开启却不能进入的瑶妆，对这个开启时间的预估很准确。
　　周潋带着那最后一株的影灵草独自走入伏泽山脉最深处，被数个兽王的居所围住的轮回之间所在时，距那天的对话，正好过去了四天。
　　在他进来之前，瑶妆在他面前沉默了许久，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给了他一个画轴。
　　那是个原本放在盒子里的画轴，那盒子周潋认得，是当日他们还在林喆的那个山谷中时，钟久在仓促离开去迎敌前，什么都没说地交给瑶妆的那一个。
　　即便始终并未能进入，周潋也是知道的。
　　那间钟久不允他们进入的最后一个房子，里面存放的大部分都是白晞的旧物，还有一些……
　　钟久交给瑶妆，又被瑶妆放到他手里的这个画轴，应当就是林喆收着的纪念之一。
　　周潋什么都没说，也并没有急着打开，他心情无比复杂，与瑶妆一样也并不知道此刻说什么好，便只是沉默着走进了轮回之间。
　　那是一个中心黝黑边缘微微泛蓝的洞口，流转着并不耀眼却又无法轻易忽略的光芒，又有一种隐隐的推力，阻止任何人靠近。
　　只有周潋，在拿上了影灵草之后，毫无阻碍地走了过去，穿过那一人高凭空出现的流光汇成的洞口，身影在众人面前消失。
　　在周潋进去之后，瑶妆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倒是其他人，都留了下来在原地等待。
　　……
　　一片漆黑的地界，仿佛深邃无际。
　　倒与先前曾经在同州边境遇到那王梦貘，进入王梦貘的梦境空间的时候有些相似。
　　脚下所踏的也好像并非实质，虚虚浮浮，不管用多大的力气，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脚步声。
　　这里无风，无声，没有任何生机。
　　是一片令人极为不适的静寂。
　　只是不适，却还不到绝望。
　　因为这里虽然没有声音，远远的前方，却是依稀有光的。虽然并不强烈，但在这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地方，却已足以让人鼓起希望和勇气。
　　周潋朝着那隐约的光源走过去。
　　不知前行了多久，也许已小半时辰，也许不过片刻，他终于来到这光源所在之处。
　　这是一片……一个又一个不同场景的幻影。
　　幻影中最常出现的两个人，周潋虽都不曾见过，却已经猜到是谁。
　　而在这幻影之中，还有更多其他的男男女女，周潋唯二感觉略有熟悉的，便是一个少年一个少女，正依稀有些宗梧和瑶妆的影子。
　　众多幻影之中的主角，便是容瑾和顾汐。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容瑾和顾汐的模样。
　　尤其是容瑾，分明是一张与他截然不同的脸，却又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周潋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绪，慢慢地从这些幻影之中穿行而过。
　　清峻的年轻男子与飒爽英姿的年轻女子分立在演武台的两端，他们刚刚分出胜负，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额头上还有汗水未曾拭去的顾汐深深地看了对面的容瑾一眼，而后洒然一笑，便是输了也仿佛比赢了还要开怀几分，收了手中的长剑对着对面并无过多表情的容瑾抱拳说了些什么。
　　周潋注意到，这无声的幻影之中，容瑾手中的灵器，是一个与维清的镇厄很有些相似的阵盘，而顾汐手中的长剑的的确确就是拂光，只是这时候的拂光……并没有挂上剑穗。
　　下一个幻影——
　　夜色微凉，偷偷寻到小路跑来乾华的顾汐谁也没有惊动，此刻却是坐在容瑾的居所院落的墙头，杵着下巴笑看着不远处院子里微皱着眉仰头看她的容瑾。在这一次的意外拜访之后，在乾华派内从来都被所有弟子疏远，没有任何朋友的容瑾，开始被人牵引着，走出那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再下一个幻影——
　　偷偷将容瑾带下山的顾汐，眼瞧着从不曾离开乾华山门的容瑾对山下的一切陌生而又茫然，半是好笑半是心疼地放慢了脚步，一路带着容瑾慢慢熟悉这个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他们甚至尝试过投宿到只有普通人的村庄掩藏下修仙者的身份，感受那些最为质朴平凡的生活。小船上，容瑾跟顾汐一样拿着一根鱼竿垂钓，突然有鱼上钩，容瑾抿着嘴皱着眉照着先前顾汐的样子，却是弄了个手忙脚乱，小船都险些在湖中央翻船，引得顾汐扔了自己的钓竿倒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得厉害。那时候，世间，岁月，是那样的新鲜和快活。
　　另一个幻影——
　　顾汐救下了一个妖族的小姑娘，认她做了妹妹，而苍玄的宗梧也在一次跟其他师兄们一道的历练中跟其他人走散，正巧遇到了他们，四人第一次齐聚。顾汐指点瑶瑶的时候，容瑾也对宗梧多有指点，起初还经常想要跟瑶瑶比较的宗梧在发现瑶瑶因为妖族的身份，人族的修仙之法对她并无多大助益进展极为缓慢之后，也贴心地不再提起，反倒对这个可爱的妖族小姑娘多有照料。这一晚在篝火前，顾汐亲手烤了鱼，鲜美非常，而瑶瑶很快吃完了一条眼巴巴等着下一条烤好的时候，在顾汐打算将自己的递给她之前，一旁的宗梧就将自己那一口未动的烤鱼递了过去，再得到小姑娘亮晶晶而又甜蜜蜜的笑容之后，小小的少年也不由得脸色微微泛起红。而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容瑾板着脸紧皱眉头，瞪着自己手里那条分明跟着顾汐的步骤一点点复刻，可偏偏就是变得焦黑一片的烤鱼，等顾汐注意到这边，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动。
　　他想起了他们几个人上一次吃烤鱼的时候，那时还是在天门山脉之中，在李家村。那时……瑶妆烤鱼的方法便如幻影中的顾汐一样。
　　另一个幻影——
　　顾汐将容瑾介绍给了她的朋友们，容瑾认识了白晞，傅行之，楚歌，林喆，陆岩……容瑾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与越来越多的人交流。谈天说地，下棋品茶，偶尔切磋论道……他甚至还在这个时候学会了喝酒。容瑾的第一杯酒是被陆岩骗着喝下的，虽不至于一杯倒下但也的确有些迷糊了，顾汐扶着第一次喝酒就被骗着喝了烈酒的容瑾狠狠地瞪着陆岩，直瞪得陆岩缩着脖子认错，又苦兮兮地将自己珍藏的好久“赔”给了顾汐。
　　再下一个幻影——
　　一个四方石桌边上，容瑾顾汐，连同少年瑶妆和少年宗梧都在座，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只酒杯，只是顾汐亲自给每个人倒酒的时候，瑶妆和宗梧只得了浅浅一个杯底，倒是她和容瑾的杯子总是被斟满的。而这时候的容瑾举杯轻嗅过后，微笑着对顾汐说了什么便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还能再伸手拿过顾汐手中的酒壶继续为自己斟满，酒量显见是已经练出来了。顾汐见状颇感兴趣也起了胜负欲，跟容瑾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看得桌子另一边的瑶妆和宗梧一愣一愣的，而宗梧瞥着两人顾不上的空档，偷偷凑过去给自己和瑶妆都又倒了两杯，背着那两个拼酒的哥哥姐姐窃喜地喝下。
　　下一个幻影——
　　容瑾在傅行之和陆岩的“教导”之下，送了一样礼物给顾汐。那是一件被陆岩千叮万嘱要亲手做才显出诚意的东西，也是一件傅行之提醒最好能让顾汐时常用得上看得到的东西。于是容瑾亲手为顾汐，用他自己能找到和买到的材料，炼制了一个剑穗。剑穗很是精致，虽并不算珍贵，却着实精美，顾汐拿到手里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当即便挂在了自己的拂光之上。而在收下了剑穗后，顾汐一步一步借着这礼物追问下去，让原本在傅行之等人的“帮助”之下意识到了什么的容瑾终于彻底明白过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以此定情，容瑾和顾汐在一起了。
　　原来拂光之上的剑穗……
　　再下一个幻影——
　　一片大红色绚烂的杜鹃花海。又一次带着容瑾从乾华溜出来的顾汐正在花海中央起舞。顾汐手持拂光长剑，剑穗随着长剑的舞动在空中划过。剑中不带半点儿杀气，却又丝毫不显绵软。不远处，容瑾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挂着微笑静静看着，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牢牢刻在脑海之中一样。一舞毕，拂光长剑的剑尖指向一个方向，顾汐收了剑指了指那个被随意挑出的方向，拉着走过来的容瑾的手，定下了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
　　下一个幻影——
　　一座山峰之上的空地上，容瑾和顾汐两人半跪在地上，亲手埋土浇水，在空地的中央种下了一棵桃树。此时的桃树只是半人高的小树苗，种好之后顾汐便转开去看其他地方研究种满桃树的可能，而容瑾却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摆出最为认真的态度，亲自动手，在这小小桃树树苗的周围，布下了阵法，愿这棵他们两人亲手种下的桃树，能活得长长久久。
　　在顾汐甚至不惜以灵泉水浇灌了一段时间之后，桃树长得很快，第一次开出桃花的时候，顾汐和容瑾都很高兴，邀请了两人的好友们来此共饮……
　　“你来了。”
　　一片寂静的空间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女声。
　　周潋猛地转身去看。
　　正见一个黑色衣裙仿佛要融入幻影之外的黑暗中的女子慢慢朝他行来。
　　那是他方才在幻影之中看到了许多次的脸孔。
　　顾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