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72、轮回之间

　　伏泽山脉，令夷维清跟瑶妆他们汇合的地方，其实并不算真正的深处，算起来还是有段距离的，附近多有妖族的人巡逻把守，并未瞧见高阶妖兽活动。这里也算得上是瑶妆的“据点”之一，早便以妖族王族的身份与伏泽山脉深处的兽王达成协议，妖族和妖族带入的人在此范围内活动，不会被妖兽攻击骚扰。既安全清净，也是一重抵御仙门那些敌人的保障。
　　而瑶妆的这个“据点”，人并不多，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全是妖族出身，是瑶妆的族人下属，很显然这里并不是用来与其他联盟中人交流谋划的地方，这里比那些地方要更重要些。
　　这片丛林茂密的地界之上，除了一看便是近期才架起的几个简易的房屋外，只有一处像样子的院子，而已入夜的此刻，瑶妆就独自身处这处特别的小院。
　　“小院”名副其实，着实不大，院子里唯一的那个还算规整的木屋，即便后来被涂抹了不惜用灵药调制出的药液，也仍旧露出一些年久腐朽的迹象。它已经是近千年前的东西了。倒是除了这木屋之外院子里的其他东西，都还“新”上一些，是在这木屋许多年之后陆陆续续添上的。
　　木屋前面，有一张四方的石桌，石桌边上却只立了三个石凳，其中一边是空着的。
　　夜色月光之下，瑶妆就坐在石桌的一侧，桌面上摆放了三只酒杯，也正好空出了没有石凳的那一边。
　　酒杯其中一个在她自己的面前，还有两个，一个在她的左手边，一个在她的对面，只正好空出了她右手边也没有石凳的位置。
　　瑶妆坐在石凳上，抬起手拿着酒壶，先给对面的那只酒杯斟满，又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那只，倒酒的时候，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而她左手边的那只酒杯，瑶妆没有倒酒进去的意思，却又在给自己斟满了之后，举起自己的就被朝着那只空杯看了过去，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倒酒，一边在脸上咧出一个笑容：
　　“姐姐，瑾哥哥。”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真的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她还能是个被庇护疼爱，并不知世情如何黑暗的时候：“瑶瑶今日，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们。”
　　又一次仰头喝尽杯中之酒，瑶妆再为自己斟满的时候眼眶微微泛起红：
　　“那个背叛了你们的混蛋，那个无耻的白眼狼……他死了。”
　　夜风吹过，早有瑶妆吩咐并没有人靠近的这个小院，也响起细碎的树叶草叶被吹动的声响。
　　“我没对他动手……我甚至根本没有再见过他……快一千年了，再没见过……他是自己死了的……”
　　瑶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隐约带着一些鼻音有些哽咽起来。
　　她再喝了一杯，为自己斟酒的手已经抖得厉害：
　　“……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可他……突然就死了……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他就死了……”
　　眼里含着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正砸入她手中的酒杯里，在清澈的酒液之上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可她，也只能容自己落下这几颗眼泪了。
　　为了祭奠不断走远的过去，越来越少的故人。
　　还有……那个曾经总是顺着她让着她，照顾她呵护她，放言说要好好修炼拼命延长自己的寿元，好能匹配得上身为妖族的她漫长的人生的少年。
　　他们都回不去了。
　　早就回不去了。
　　只是她从没有想到，结束，会来得这样突然。
　　……
　　第二日，等才到这里的维清和令夷两人稍作歇息后，他们再次聚在一处的时候，瑶妆已平静如初，再也瞧不出一丝半点儿的异样。
　　昨日，他们不过简单互相交流了一下双方的经历和所掌握的有关当日以及后来外界的消息，其他并未有多少涉及。
　　比如，当日在林喆的那山谷里瑶妆提到的寻他们的目的。
　　也许是也知他们心中所急，今日再见，瑶妆开门见山：
　　“最快三日，至多五日，就该到了那里开启的时机了。”
　　“那里？”
　　瑶妆深吸了一口气：“轮回之间。”
　　“轮回之间？”令夷有些惊讶：“传说竟是真的，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维清抿了抿嘴：“还在伏泽山脉之中。”
　　瑶妆看了一眼同样好奇的周潋。
　　这些日子他们这几个率先先后来到伏泽山脉的，也多是忙忙乱乱地一边养伤一边打探消息，尤其是瑶妆，除了恢复伤势之外外面与联盟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计划有变有的环节需要更改，是比任何人都要忙碌的，其余几人除了对尚未赶到的维清和令夷两人多有忧心很关注外面的风声，对于其他的事倒都很体贴地并没有多问，直到昨日。所以即便是先来了这大半个月的周潋许铭，也并不清楚瑶妆先前所说那件事的具体情况，今日跟令夷他们一起，也是第一次听。
　　此时，周潋便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未意识到其他的什么。
　　也是，毕竟……瑶妆还没有说，也从没有说过。
　　而他们所有人都以为……
　　不过此时瑶妆却没有直接回答几人的疑问，而将深埋探究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葳蕤：“九州大陆两大山脉，天门主生，而……”
　　正好撞上瑶妆目光的葳蕤一愣，下意识便脱口接道：“伏泽主死。”
　　葳蕤这话接完之后，心中便是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往令夷身后躲，避开了瑶妆略有两分不出所料的目光。
　　令夷微皱着眉头朝着瑶妆看了过去，瑶妆虽与她对视了一眼，却没有急着在这个时候解释，转而顺着说道：
　　“天门主生，伏泽主死，天门合九州地脉于一处关乎清浊平衡，伏泽藏轮回之间掌世间生死轮回规则，虽并不相同，却又彼此息息相关。轮回之间……本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开启的，只是这一千年来九州清浊失衡愈发严重，也影响了轮回之间的运转，这些年的几次开启越发不规律了。”
　　令夷想到什么，心中一动：“你想让我们进入轮回之间，可是轮回之间有什么能扭转局面的机缘方法？”
　　瑶妆默了默，闭上眼摇了摇头：“……就算……轮回之间这次开启太早了，而每次开启之间至少要隔百年以上，所以这一次，若献祭最后仍是成了……便没有入轮回之间求生机的机会了。”
　　这话瑶妆说得不算明白，而这话中的意思，牵扯在其中的……
　　令夷看了看身旁的维清，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意识到什么的周潋身上。
　　虽然有关周潋的那个猜测从来没有被明确说出来，但是他们几个心中都彼此有数，若按照那个猜测看下来……
　　当年容瑾献祭之后，与轮回之间有关？
　　不等令夷他们心中游移不定地询问，瑶妆便已开口继续道：“所以这次献祭不能成，若成，连轮回之间这个……退路生机都没了。”
　　令夷默默攥紧拳头看向维清。
　　维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他们在说的一切都与他并无关联一般。
　　平静，淡漠。
　　令夷心中更是揪得紧紧的。
　　自那日在林喆的山谷再见的时候，令夷便察觉到了维清与先前已不同的态度。而在经历过田光珉的疯癫堵截，经历过宗梧舍命渡修为之事后，他变得越来越平静，也越来越冷漠。
　　比他们最初在李家村外相识那时，还要疏离一些。
　　仿佛相识的这段时日，同生共死过的这些交情，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明却真的存在，至少令夷已经意识到的那层朦胧的情愫，全都是个不真实的幻觉，并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时，周潋声音微哑地开口：“你说……轮回之间……退路生机……是……”
　　瑶妆垂着眼睛：“……集残魂，以……交换，得消散天地的残魂再聚入轮回的机会。”
　　瑶妆说得很简单。
　　但这件事却其实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困难。
　　在场的人都想得明白。
　　而这“交换”……
　　周潋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恍惚钝疼，颤着嘴开口问道：
　　“你说……交换……那……交换的……”
　　瑶妆仍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却不是回答周潋的问题，而是对先前令夷的话：“而且你说错了，不是你们进去……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进这个来回。”
　　瑶妆这话音一落，一直沉默地守在一旁的冬守上前，拿出了一个盒子。
　　瑶妆睁开眼，眼中微微泛红，她一只手轻抚在那盒子上，另一手慢慢攥紧，指尖陷入自己的手掌：“轮回之间，只有死灵，生者想要出入，唯有凭借着影灵草。九州清浊失衡之后影灵草便已渐渐绝迹。千年前，我……我们，几经周折，也只得了两株。往后这些年，就算是妖族全力寻找，也不曾……再得过其他。”
　　“两株，那……”
　　“千年前，我已用过一株了。”瑶妆顿了顿，继续解释：“但九州生灵，就算有影灵草，生时也只能进出轮回之间一次，且停留不得超过三个时辰。”
　　令夷问道：“否则？”
　　“……永困其中。”
　　“……”
　　周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瑶妆掌下那个盛装着世间最后一株影灵草的盒子：
　　“进入轮回之间，是为了……”
　　瑶妆：“……见一个人。”
　　“谁？”
　　“……顾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