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66、替身

　　在听完田光珉说这些话之后，令夷已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维清没有说错，田光珉的确疯了。
　　在过去数十年如一日两难境地的压抑之中，被魔气无法驱除的痛苦和死亡阴影逼到绝路，他是真的已经疯了。
　　又或者说，这个人早就已经在世家和仙门的对立之中疯掉了，而这一次的事只是更加剧烈地将一切撕开袒露出来。
　　田光珉疯了，不管是世家的仇恨还是四大仙门的考虑，他都已经全不在意了。
　　这也意味着……
　　他先前毫不顾忌地向维清掷威力巨大的符箓的行为，和他先前让仙门弟子活捉维清的吩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冲突……那时候说要留维清一命也只是让这个命令听起来不那么令两派的仙门弟子难以理解，而让他们最终能够听令前来拖住令夷和维清的谎话。
　　田光珉怕是在见到维清和令夷之后，就真的没有打算让他们活着。
　　包括跟着他的这些或许是仙门高层为了迷惑他安抚他，而让他们听从他指令行事的仙门弟子。
　　现在……在两派的弟子已死绝，甚至只有两人留下了完整尸身的情况下，田光珉已经是越发没有顾忌了。
　　令夷现在需要担心的已经不只是随时可能被先前的动静吸引来的仙门中人，还要担心眼前手中还拿着符箓越发疯癫满是杀意的田光珉。
　　而这时田光珉的另一只手已挥动长刀猛地劈砍而来——
　　刀光“砰”得撞上一层骤然亮起的浅蓝色屏障。
　　“维清！”
　　令夷再次算是吃了完全不防备维清的亏。
　　她被维清从身侧猛地拉到身后，染了血的镇厄在同一时间在两人眼前悬空而起，绽出耀目的灵光。
　　令夷清晰地感觉到再次挡在自己身前的维清浑身僵硬几乎要克制不住颤抖。
　　她甚至不好说，此时此刻维清的伤势比当初在天门山脉深处的时候能轻上几分。
　　急呼出一声后，令夷便猛地对上了维清侧过头看过来的目光。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看懂了他眼神之中的意思。
　　跟天门山脉深处那时不同，此刻他的眼中并未有决绝赴死之意，也并不是在示意她独自逃离。
　　他是在安抚她的同时，让她在他身后寻找机会破局。
　　不得不说，令夷一直搞搞吊起的担忧，的确被他此时的这个态度缓解了一些，也很快冷静下来转而看向田光珉。
　　田光珉这一刀可以算得上是全力而为了，却被分明重伤的维清操控镇厄阵盘完全挡了下来。他只顿了一顿，低低笑了起来：
　　“不愧是四大仙门心血凝结供养出来的祭品……”田光珉抖了抖另一只手上的符箓：“这东西可是合崇阳派几大长老之力炼制的，据说这前后几百年间也只炼成了三个……虽这是最后一个了，可要了已不是完好之态的你的性命……啊……也不知道，这祭品没了，献祭之事搞不了了，仙门会如何……我可真是好奇极了。”
　　不过田光珉虽然这么说，却并没有马上再将那符箓丢过来的意思，反倒更是狠厉地挥动他那柄，与他原来温润亲切的伪装很是不符，倒是正衬着他此刻疯癫狠厉模样的长刀，朝着伤重的维清用镇厄撑起的防护之上。
　　只是……
　　令夷强压下自己心头对维清的担忧，冷静下来观察着田光珉的动作，于是便不难发现——
　　田光珉这几刀虽然看着声势不小，威力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你想引更多仙门弟子过来，再……”
　　再像是刚刚的那样……
　　正如田光珉自己说的，他想要人给他陪葬。
　　也许越多越好。
　　田光珉毫不在意被令夷猜到自己这个刚刚才起的疯狂念头，哈哈笑着继续挥刀，刀光几乎密不透风地袭来，给有伤在身的维清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而他手里那个随时有可能被催动的符箓，就是令夷他们不得不忌惮的最大杀招。
　　正当令夷打算瞅准一个机会绕出维清的屏障，试着也挥刀过去争取机会的时候，从田光珉的侧方极快地划过一道流光，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令夷和维清身上的田光珉，直到捏着符箓的那只手被略显黯淡的符咒法术笼罩住一时间竟不能动弹的时候，才发觉了身侧竟不知何时来了人。
　　来人也是个熟人。
　　“陈寅！”
　　陈寅手中握着他的判官笔，并没有在此时分心去看令夷他们，全部心神都在田光珉那只被制住的手上，判官笔在半空中极速画出一个有一个符咒朝着田光珉的手而去，令夷清楚地看到那浅金色符咒光团之中包裹着的田光珉的手，像被烈焰灼烧一样肉眼可见得浮现焦黑裂开鲜红的血肉，并顺着他的手腕手臂朝着他的身体很快地蔓延过去。
　　令夷抓紧这个机会绕出屏障，劫焰握在双手手心，赤红色的刀光裹挟着有如实质的火焰，呼啸着朝田光珉的面门而去。
　　田光珉反应很快，也绝对称得上是当机立断，对自己也同样狠厉。
　　他先前已经挥出的刀势并不收回，而果断地转了一个方向，砍在了自己那只被制住的手臂上，将自己的小臂从手肘处斩断，而后看也不看地向另一侧跃出，险而又险得避过了令夷的刀光。
　　被田光珉砍断的那只手手腕之上被陈寅的符咒光团包裹，很快便在浅金色地符咒光芒之中焦黑一片最终化成残渣落下。
　　田光珉眼见情况陡然转变，顾不上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逃开令夷的刀光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刀尖对准了那光团高声道：“便是离手了我也还有秘法能催动！可要试试？”
　　令夷要冲上前去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她竟是真的看到那符咒光团之中，在田光珉的断手被灼成渣滓消散之后，那符箓开始隐隐颤动起来。
　　陈寅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未停，仍旧画着符咒一层一层地笼罩过去，头也不回地对远处还跟维清站得很近的令夷道：
　　“你们快走。”
　　“陈寅！”田光珉的嗓音变得极为尖锐：“你这次回苍玄怕该是多少已经知道了什么了吧？”
　　陈寅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脸色却是黯淡了一下。
　　田光珉见状大笑起来：“多可怜的人啊！从你入仙门，不，从你被选中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做那些一知半解人眼里的靶子，是为了做那维清的替身！从小到大你也遇险过不少次吧？苍玄将消息藏的紧我却是知道的，你被人劫过好些次了，若不是后来那宗梧假好心地要带着你，你不是他们装作保护的样子困在苍玄派，就是每一次下山都得遇险！你与我有什么区别？如今你这靶子替身已经没用了，苍玄又想给你安排个什么下场？你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他……你不恨么？你不想毁了他么！”
　　就算田光珉没有明说出来，在场的几个人却都清楚，他在说维清。
　　令夷虽然一直都有些奇怪陈寅在仙门中的尴尬又奇怪的处境，甚至觉得他跟维清的情况多有相似，可却从来没有想到，陈寅会是仙门立在明面上的靶子。
　　知道维清的身份或者说体质特殊是这几日才有的事，更不必说……她与陈寅交好的这段日子以来，陈寅从来不曾与她提起过他曾经过得如何。
　　田光珉说，一知半解的人。
　　也许不只是瑶妆他们的联盟这边，也有仙门内部。知道献祭之事的人本就不多，为防万一能知道维清真正身份的更要谨慎，毕竟千年前容瑾的“意外”就是出在仙门之内，是凌岳前任掌门之女顾汐引起的便故意。为了更加谨慎应对，这时候若是明面上有个看起来更像是被四大仙门小心保护，又有意与其他弟子隔离开的人选……
　　田光珉的声音满含着恶意的诱惑：“来啊，跟我一起……杀了他，既能断了你自己的噩梦，也能毁了苛待你的仙门的筹谋……多划算……没有他，你就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影子……你就自由啦……”
　　陈寅一眼都没有去看田光珉，他的目光落在那符咒的光团上，手上的判官笔一刻不停。
　　只是，陈寅其实一直都是个简单好懂的人。
　　令夷从他苍白的脸色和被紧咬出血色的嘴唇上，仍能辨出他此刻激烈的内心情绪。
　　田光珉尖声道：“只要你散了你的符咒，我便能催动它往他们那边！”
　　陈寅终于转开了一下脸，朝这边极快地看了一眼。
　　他看的并不是田光珉口中他该万分痛恨的维清，而是令夷。
　　那一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就好像之前他们都在崇阳派，每日都会切磋闲谈一番时的那样。
　　陈寅收回目光，手中的判官笔动得反倒更快了：
　　“我能制住，他没那么容易催动，快有其他人来了，快走。”
　　田光珉瞪大了眼睛：“陈寅！”
　　陈寅在田光珉多少有些错愕的眼光之中猛地分出了一只手，不用判官笔却凌空以指尖画符咒在他猝不及防之际将他击得后退了好几步，同时高声喝道：“走！”
　　令夷别开眼，不再耽搁，转身便去扶连站立都有些艰难的维清。
　　维清在离去之前，猛地将镇厄推向陈寅面前。
　　令夷这时已经顾不得维清又一次不顾自己严重的伤势强逼了一滴心头血落在镇厄上的事，也并不能去阻拦维清竟将自己的本命灵器丢下的动作。
　　她将因为又一次“逞能”而快要失去意识了的维清架在肩上，在回过神的田光珉猛地砍过来的刀光之中，御器升空，用她能用出的最快的速度离开……
　　她没有能够听到，陈寅低声喃喃出的那一句话：
　　“至少现在……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