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65、活路

　　单凭速炼之法凝成的简陋法器虽能暂时阻隔一下那个，因为未被完全激发而威力只存十一的符箓，却也没有办法很快消解，于是令夷不得不亲自上前动手，抽调自身灵力加持速炼而出的法器，强行扭转了包裹其中的符箓前行的轨迹。
　　轰然一声巨响，在几人身侧另一个方向近一里的距离之外。
　　那已经是这眨眼之间令夷能做到的极限了。
　　即便被强行挪开了这样一段距离，又被令夷一层一层以速炼之法凝成的法器包裹削减其威力，在爆开之后仍旧有不轻的冲击震荡而来。
　　这些是来到令夷身边的维清用镇厄挡下的，但也只能周全他们两人而已。
　　冲击的气劲扬起的碎石尘土落地，扶着维清的令夷朝另一边看过去的时候，只瞧见了趴在地上大大睁着眼睛没有闭上的元玥的尸身，而田光珉……正站在离得更远一点儿的位置，手中的长刀，正从与元玥一起前一刻曾被维清的屏障护住剩下一口气未断的那弟子身上拔出。
　　连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睁开的崇阳弟子也断了气。
　　这片被毁得不成样子的山林间，活着的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在令夷拉着维清咬着牙想要强撑着趁此机会逃离之前，即便是对那弟子动刀也仍紧紧盯着两人的田光珉，指尖又捏住了一张符纸。
　　一瞬间，让令夷不敢轻举妄动。
　　维清被自己喉头涌上的鲜血呛了一下，看着一近一远的两具尸体，瞪大了眼睛看向田光珉：
　　“田光珉，你疯了！”
　　与先前毫不顾忌掷出那符箓的情况还有些不同，对于元玥和这个弟子，田光珉是亲自动手用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这是他的同门，与他相处几十年的同门。
　　毕竟不像是维清还有陈寅那样，田光珉是从来没有被刻意疏离的，就维清以前所知并不多的消息里，田光珉与崇阳派的这些核心弟子中的大部分，几乎可以算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不论他暗中有什么样的身份，这些都是与他一同长大的伙伴。
　　更不用说……元玥。
　　就算是并不如何关心这些的维清，都依稀能看得出元玥对田光珉态度的不同。
　　甚至就在刚刚，被田光珉那样毫不顾忌连累得重伤几乎丧命的时刻，元玥更多惦记得仍是田光珉这个师兄。
　　田光珉听了维清饱含怒意的话，却是大笑起来。
　　令夷一手扶着维清，另一手握着劫焰双刀其中的一柄，看着慢慢走来的田光珉，紧皱着眉头：
　　“亲手杀了这么多苍玄和崇阳派的弟子，田光珉，你不惜背叛家族背叛道义也要站在四大仙门这边，可你却这样断自己的后路么？”
　　“家族？道义？”田光珉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笑得更是止不住，只是一双眼睛却仍紧紧盯着他们：“说得真是好听啊……”
　　令夷紧盯着田光珉的手，注意力其实并不都放在对话上，而在试图转移几分田光珉的心思，寻找尽快逃离的机会。
　　这边前前后后的动静太大了，怕是很快就要有其他四大仙门的人察觉不对过来了，到时对他们两人更是不利：
　　“你一直都清楚你是田家的人，一直都知道真相知道四大仙门的罪孽，肩负着那么多人的期望，却还是……”
　　“那又怎么样？”田光珉的目光变得有些凶狠，其中的恨意分外明显：“四大仙门不是善，与许多世家，与田家都有血海深仇，可又与我何干？”
　　“你……”
　　“田家养了我几年，却是见我天资不错有打入仙门的希望，从小便得远离父母家族，隐瞒身份在外，却又要日日被教导与四大仙门的深仇大恨……然后再把我丢去在他们眼里仇深似海的仙门之内！”
　　“……”
　　田光珉笑得极为讽刺：“等到了仙门……我倒真的如他们所愿因天赋过人成了内门的亲传弟子……这么多年来在仙门长大接受教养，灵气灵石，功法丹药……我竟是从未缺过……”
　　令夷也没有话说了。
　　维清微抿了抿嘴，同样沉默了下来。
　　田光珉跟维清不同，并不是被仙门带着强烈的目的算计而收下的，仙门培养田光珉也跟培养维清这个将来注定为他们牺牲的祭品不同，是真真正正为了仙门的传承而培养的优秀弟子，他是得到了仙门全力而又真心的栽培的。
　　这一点上看……
　　“可是那又如何呢？”田光珉冷笑着，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又癫狂：“我一直没法忘了仙门是罪恶是仇人，可却偏偏又饱受仙门恩惠，今时今日所得一切皆是仙门所赐。我血脉所系的家族与仙门为敌令我潜伏传递消息，可却并没有好好教养我哪怕一日，只当我是他们复仇的工具！”
　　“……田光珉……”
　　瑶妆先前提到的暗中联合的众多世家之中，像田光珉，像周潋的师父这样的人怕并不在少数。他们更多地关注了这些人能在对抗四大仙门，揭露真相还千年前的人们公道的时候，能发挥出的作用，可却大都忽略了……
　　这些极有可能真的被仙门善待培养的人，该如何自处。
　　田光珉与田前辈还有些不同，他生得更晚些，是完全没有经历过四大仙门全力迫害世家的年代的，他所见到的习惯的，也至多不过是实力悬殊之下仙门对世家的压制，虽的确也让人不轻松，却并不至于痛苦。
　　所以他不像田前辈那样，即便坐到了仙门长老的位置，还是到了能够窥见封魔鼎真相地步的长老的位置，仍然能牢记自己属于家族的身份，牢记公理道义所在，从心底将自己与仙门割裂开来。
　　流着世家的血被灌输世家的仇恨，又被仙门培养，可却因为从小的“教导”不能真的坦然接受仙门恩惠……
　　这甚至已经不是简单的两难境地了。
　　令夷皱眉：“……所以你弃了家族，选了仙门？”
　　田光珉大笑出来，显得几分疯癫的笑声中却透出更多的绝望的悲凉：
　　“你知道魔气入体是什么感觉么？”
　　说这话的时候，田光珉紧盯着的是维清，而不是令夷。
　　维清攥紧拳头。
　　“那种阴寒恶浊的气息在体内与灵力相冲，沸腾起来像是能把血都烧干一样……从骨头里透出的疼，一时一刻都不能停歇，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折磨得人只想去求速死……”田光珉眼底一片通红血色，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可为了测试……为了去看崇阳对我有多重视会不会为了我动用封魔鼎……我可是不止一次奉家族之名，去受魔气入体的伤了！在崇阳派真的认为我不会轻易吐口，愿意动用封魔鼎之前，那些伤，你可知道我要熬多久？”
　　令夷听到这里有些恍然。
　　难怪。
　　瑶妆他们抢夺封魔鼎，会是在传出田光珉受伤魔气入体的时机。因为他们已经确认了崇阳派是会为了田光珉而动用封魔鼎为他驱除体内魔气的。
　　可……
　　如果崇阳不愿意，如果崇阳并没有那么重视田光珉，那魔气入体的量太大之后的田光珉，便只能在痛苦中死去了么？
　　可若是崇阳派愿意……这样可以称得上沉甸的恩情信任和重视，又让有意欺骗师门的……
　　在不考虑四大仙门以封魔鼎逼出浊息化成魔气，迫害他人影响九州清浊平衡的情况下，单从田光珉这样的世家卧底的角度去看……他选择背叛家族而倒向仙门，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可是……
　　田光珉像是看出了维清和令夷变换的脸色中透出的意思，笑得更是张扬讽刺：
　　“可惜啊可惜，这一次驱除魔气并未完成，不过暂且压制罢了……而崇阳，其他两派，也断不会再拿出封魔鼎救我了。”
　　因为要反过来算计世家联盟的人，田光珉虽是为显真实真真切切受了很重的伤有大量魔气入体，仙门这边也的确拿出了封魔鼎，可却并没有来得及将他的魔气尽数驱除，而只让封魔鼎封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暂且借用封魔鼎之力压制，只待解决了世家联盟再来继续“犒赏”他这个“功臣”。
　　可是……他卖了家族，令攻上崇阳的人折损得厉害，可仙门这边先前最是相信他的崇阳大长老却死了，崇阳派的封魔鼎仍是丢了。
　　莫说如今仍还留着封魔鼎的苍玄派和凌岳派不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借封魔鼎，就算崇阳派能拿回自己的封魔鼎，也断不可能继续用来救田光珉了。
　　他已经没了活路。
　　而四大仙门的高位长老，尤其是崇阳的掌门看他的眼神……
　　田光珉知道，虽然他们仍给了他一部分看起来很难得的“荣耀”，但他们已经恨上了“办事不利”的自己。就算没有魔气，事情解决之后，田光珉也不会有好下场。
　　说话间田光珉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几步的位置，一手仍捏着符箓，另一手却是已挥动自己的刀，摆出了继续全力攻击的架势。
　　田光珉的脸在他手中闪烁的刀光映衬下，显出疯狂的兴奋：“既已如此，不如你们都来……给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