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57、内应

　　周潋醒来得很快。
　　再醒来的时候已冷静了不少，只是想要尽快离开山谷去探有关他师父的线索的心思并没有断。
　　但他并没有心急到等不得坐下来听令夷将外面的一切消息和自己的猜测说完。
　　被困在山谷之内的几日之间，他们已经在空地上另搭了暂时栖身的房屋，此刻才能有全部坐在一起好好说话的地方。
　　钟久并没有参与。
　　倒不是什么身形硕大，房屋容不下的缘故。到了钟久这般修为水平的妖兽，已能口出人言，也多半已经有了能化成人形的能力。就算化为人形尚欠一点儿火候，可调整自身大小的这种事却绝对已经轻而易举了。
　　但莫说今日才来到这里的令夷，就算是已经跟钟久算是相处了几日的四人，都从未见钟久变换过身形。
　　多半是不知有什么缘故，钟久自己并不愿意。
　　屋内。
　　维清他们这边的事，令夷先前已听维清说过，虽也知他有意避过了一些，却都是令夷已经知道或者是已经能猜得出来的部分，并不影响什么，所以这会儿坐在桌前有些事令夷已不必重复，只从周潋最为关心的，有关凌岳三长老的消息说起。
　　周潋心有挂碍，许铭也在用心琢磨，于是桌前只有神色其实也不算轻松的葳蕤注意到了令夷和维清两人之间气氛的不自然。
　　但是这会儿，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令夷迎着周潋的目光，暗暗捋了一下思绪，开口道：
　　“田光珉受伤魔气入体也许的确是真的，但这其中怕是并不简单。崇阳派之外，另外三派都十分‘整齐’地派人前往崇阳，两位长老数位弟子……这只是明面上。”
　　周潋放在腿上的手颤了一下。
　　按照先前令夷的说法，他的师父凌岳的三长老，并不是这“明面”上去到崇阳派的人。
　　令夷继续道：“事实上，我并不觉得崇阳派是如四大仙门事后对外宣称的那样，被人突袭，他们分明是早有准备，提前便知道那一天会有人潜入崇阳派造成混乱，也十分清楚这些人攻击崇阳派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在那之前的几日四派中人就已经开始戒备，而当日甚至将先前几日并未露面的崇阳派大长老安排在了……我猜，该是封魔鼎所在之处。只是没有想到万般准备之下仍是出了‘意外’，不只封魔鼎被夺，崇阳的大长老也……”
　　周潋忍了又忍，死死咬着牙关让自己冷静，才没在令夷提到崇阳派大长老身陨于“敌手”的时候出言打断。
　　毕竟，令夷先前说过的，当日在崇阳派之内失了性命的四大仙门中人不算少，可高位长老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崇阳派的大长老，另一个就是他的师父凌岳三长老。
　　周潋其实有些怀疑令夷所说的封魔鼎所在之处，也许不只是崇阳的大长老在，他的师父也在那儿。
　　可是封魔鼎……
　　周潋觉得自己的头一跳一跳疼得厉害。
　　能守在封魔鼎所在之处，也就意味着是知道封魔鼎，甚至知道更多事，绝不能算是“清白”的。
　　周潋不愿意这么去想他的师父。
　　也许直到这个时候，周潋才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先前乾华四长老通过宁玥传讯来，让他们对维清的师父乾华二长老起疑的时候，维清心中是何等的纠结复杂。
　　而此时，却是他更甚。
　　毕竟他师父……
　　比起各种情绪涌在心头，还能安静坐在这里都有些不太容易的周潋，维清显得平静许多。
　　只是在听了令夷的话后，他微微皱起眉头：
　　“你认为这并非临时起意之举，反是策划多时，而四大仙门在这‘贼人’之中，还有属于自己的眼线，早便收到消息，却故意等到那一日……想要瓮中捉鳖。”
　　维清的话让桌前的另外三人都微微瞪大了眼睛，而后一同转向令夷。
　　谁知，令夷却是摇了摇头：
　　“有一部分不对，我以为……是这些人筹谋多年，在四大仙门之中安排有‘钉子’。而这一次，极有可能是其中有‘钉子’不知是被发现，还是……有意反水泄露消息。”
　　一旁的许铭见在令夷说了这个想法之后，维清和令夷都沉默下来没再说话，一时间有些忍不住，便轻声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可……不管是维清的猜测还是令夷的猜测，这眼线不管是在哪儿吧，四大仙门提前得了消息做了准备总是真真的，可这样……还是让人得手了？”
　　令夷微微挑眉：“我猜……因为还有藏得更深位置更为重要的内应，将本该是绝密的事，比如，封魔鼎当日真正所在的位置，传递了出去。”
　　“……更深？”
　　令夷看向维清，声音平静地继续解释道：“千年之期快要到了，骤然知道暗处还有这么一群惦记着捣乱的人，从仙门的角度看，自然是想要趁着这次机会能够一网打尽，就算不能尽数灭除，也要能重挫对方让他们短期内没有力量再跳出来做什么……说到底，更多是要为之后更重要的……事情，铺路。”
　　许铭：“你是说献……呃……”
　　令夷并没有看向险些脱口而出后分外懊恼的许铭，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维清身上。
　　只是正正坐在她对面的维清此时却是微低垂着眼没有看她。
　　令夷压了压心头的郁气，继续道：“仙门做足了准备，除了明面上的人手，暗地里也安排了……当是知道轻重，晓得封魔鼎的事，又是他们绝对信得过的人去守真正的封魔鼎所在之处。而其他人……我还记得在那日之前，崇阳派明面上守卫最森严的，和乍看不那么明显，但细细观察之后便也有不同的，共两处。这两处也是事发当日的确遭遇袭击的，听说……四大仙门明面上的几位长老和前去的弟子大都守在那两处，想来那才是真正布了天罗地网诱敌深入的地方。”
　　许铭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那……”
　　一旁的周潋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浑身僵硬。
　　“可还是有人……最关键的角色，摸到了在这一明一暗，一虚一实的两处遮掩之外，该是极少人知道的真正的封魔鼎所在，甚至得手在四大仙门更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成功得手，全身而退。我以为……这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这被安排暗地里到达崇阳派，真正去守封魔鼎的人里，还有一个对方的‘钉子’。”
　　周潋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他看着令夷，张了张嘴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维清也露出真实的惊讶之色。
　　令夷没有停下，对着隐约猜到点儿什么却还没有明晰的许铭，还有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葳蕤，继续解释道：
　　“崇阳派的大长老是原本便知明面上的人，他为何……我倒不好猜，但……那日事后，我见到……和听说的，那日也在崇阳，可是先前并无人知道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原本听说仍在外游历并未因为田光珉受伤之事赶回的崇阳二长老，还有一个是……凌岳三长老。”
　　屋内沉默了片刻。
　　这会儿即便是最为懵懂的葳蕤，也明白令夷的意思了。
　　令夷认为，周潋的师父，凌岳派的三长老，并不是四大仙门的人。
　　他实际上是那日攻入四大仙门的“敌人”埋在凌岳派的暗桩。
　　周潋已经愣住。
　　却是维清开口问：“你这样肯定，可还有旁的依据？”
　　令夷看了一眼维清，而后又看了一眼周潋，心中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他们已经看过那几间屋子里的东西，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宗梧是背叛过容瑾和顾汐他们的，那么现在提起也并不会让他们意外了。
　　“离开崇阳派之后，我在炎州边境一带碰到了苍玄派的宗梧。”
　　周潋思绪还有些混乱，闻言并没有多大反应。
　　倒是维清，微微顿了一下。
　　到此刻，他大约明白令夷是如何知道，他先前还曾试图暂且多隐瞒片刻的消息的了。
　　宗梧。
　　这个人……
　　令夷此刻提起宗梧也并不是想要与他们评价或是批判，而是为了回答维清的问题：
　　“我是从宗梧的话里觉察到一点儿端倪的。他在说四大仙门这边因为这次崇阳遇袭之事的损失，提到仙门的折损之人时，只提到了崇阳派的大长老。而三长老……并没有被归到仙门这边。”
　　“……所以……”
　　“所以。”令夷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周潋：“周潋，我猜测，你的师父，三长老他……是最为关键的内应之一。”
　　周潋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沌，许多以前认定的事情，都已经被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打得粉碎。
　　但是现在，他最为关心的是……
　　“若……若真如你所说……我师父他……那他身陨……是……”
　　令夷叹了口气，低垂下眼：“我觉得，抢走封魔鼎的那个人……不会对他下杀手。”
　　所以，最可能的是……
　　他的师父身份暴露后，被四大仙门的人……
　　“……你觉得……不是抢夺封魔鼎的人？”
　　这个“真相”，令夷一直忍到现在，在将所有的细节和猜测都告诉给周潋之后，才说了出来：
　　“抢走封魔鼎的，是瑶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