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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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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潋是被一旁原本远远歇着的钟久弄昏过去的。
即便山谷里又多了一个修为不弱于维清和周潋的令夷,钟久的打算仍然没有变。
不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在千年一个轮回的时间过去之前离开这个山谷。
而钟久在果断出手弄晕了情绪激动难以冷静下来的周潋后,留下了一句话:
“当年,仙门用相似的办法,骗了顾汐回去。”
这件事,刚到这里的令夷不清楚,但亲眼见过那些林喆留下的东西的维清却是清楚的,就连被困在山谷中这几日来听维清和周潋说了不少的葳蕤和许铭也很清楚。
钟久也知道他们明白自己的说的是什么。
虽然从始至终,钟久只放了维清和周潋,一个容灵之体,一个拂光之主进了那几间屋子亲眼去看了林喆留下的那些证据,但却并没有阻拦维清和周潋对其他人说出他们在那里面看到的东西。
留下这句话,钟久便走开了。身形巨大的银狐原本还因为忆起过去有些感慨放松的心情,明显低沉了不少。
而在钟久走开之后……
葳蕤和许铭去安置昏睡中的周潋,留下令夷和维清。
不管是在先前那个凌岳派前任顾掌门隐居的断崖之下,还是在这片属于林喆的山谷之内,亲眼见过那些记载和证据,知道的最多最清楚的只有维清和周潋,眼下周潋昏睡,令夷想要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之内他们都查到了什么,最合适的问询人选便是维清。
而令夷……
也的确是更关心一些维清的反应。
在她已经推测到了那些真相,而他本人又明显已经知道了之后。
维清与令夷面对面站在一处,却微低垂着眼没有跟令夷对视。他开口缓缓地将自他们分头之后,他与周潋的行程和经历都说了出来,自然,先前的断崖下如今的山谷中的一切,都是重点。
可维清虽讲得细致,却也并不十分完全。
至少他并未主动提起流彩尖晶,也忽略了一些有关献祭的细节内容。
是很关键的内容。
若不是先前在炎州的时候遇到了宗梧,也许令夷还真的能让他遮掩过去一二。
但……
令夷深深地看着面前,状若平静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可偏偏就是让令夷觉得甚至有了一点儿陌生的疏离感的维清:
“为什么,不说全了呢?”
维清眉心动了一动,沉默着没有出声。
对于自己是献祭必不可少的“祭品”这件事,维清明白令夷早晚会知道,他此刻也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什么样的心情在她的面前提起。
只是没想到……
令夷这样的反应,令夷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
只不晓得,她是如何知道的。
令夷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得有些泛疼:
“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你知道的已经很清楚了,你该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牺牲,最终添彩的都是身为罪魁祸首的,四大仙门的声名!”
维清平静道:“原,也不是为了他们。”
“维清!”
“献祭是为稳九州地脉,巩固仍能限制魔气逸散的封印。若真的停了……地脉不稳,魔气四散,九州大陆,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又如何?”令夷接口道:“九州是天下人的九州,令九州遭逢这等劫难的也是过去多少年享尽了好处的四大仙门,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令夷……”
“若真非要用献祭之法,那么便合该是他们来赎罪补偿!凭什么要让你来?”
“因为只得我来。”维清看向令夷,眼底之色深沉得如同潭渊:“容灵之体,你也知道了……是么?”
令夷抿了抿嘴,没有否认。
虽直到现在也并不知道令夷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却并不妨碍维清继续:
“这是……只有我能做的事。”
“未必。”令夷垂着眼睛沉声道:“偌大九州,难道就只有一个容灵之体?我们……”
“令夷。”维清打断她:“不说若是真有其他,四大仙门不会毫无准备全不考量,便是说……就算真的有,又能如何?你说,此事与我无关,那与那可能存在的其他人,又如何相干呢?”
令夷咬紧牙关攥了攥拳头。
她也知道的,方才的话,只能算是冲动之下的随口一言。
莫说若真有其他人其他的可能四大仙门不会像如今这样只盯紧了维清,就说……
即便这世上真的有另一个人,那人不也一样无辜?为了维清而害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令夷心中翻滚着剧烈的情绪,因而没有注意到与她说了这些的维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的一点儿异常的反应。
回想起在进入山谷之前钟久的那个险些真的伤了他的幻境……
也许,的确可能有过的。
但如今,也只剩他了……
维清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当初王梦貘的梦境里,那些哭嚎的声音,都曾真的存在过。还有……平海镇上,像那……那对祖孙一般的……不知还有多少。”
维清说的这些,令夷都知道,也都明白。
同州边境那时,王梦貘的梦境幻影里,那些因为魔气的逸散魔物的肆虐,家破人亡的人们的残影,平海镇上那个失去儿子儿媳后又失去了一个孙子的婆婆绝望的模样,那个泪流满面想求他们救回自己哥哥的小男孩,还有因为痛失独子疯癫了的胡伯……还有令夷和瑶妆一起见到的,因为魔气而举族四处漂泊的白家村众人……
修仙者之外,这些普通人的生存,在魔气的侵蚀之下,越发得艰难。
维清继续道:“若能以我一人之力,令这世间能再少些这样的惨事,或……至少不更多添,也挺好。”
“好个屁!”这还是令夷第一次在维清面前没有忍住爆了粗口,甚至认真说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以献祭巩固封印维系九州地脉,不令魔气四散,是,乍一听很有道理,但这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一次一次以无辜之人永无轮回的惨烈代价,也不过只是在摇摇欲坠的地脉封印上打上补丁,假以时日,封印仍是会松,仍是会破,只能再牺牲下一个无辜的人!更不必说……献祭之后,四大仙门仍会强压真相灭杀知情者,粉饰太平,一次又一次宣扬他们为九州解决危难的光辉形象,宣扬他们主动派弟子灭杀魔物解救普通人的善举!真相永不能见天日,问题也永不能真正解决!这样的牺牲,有什么意义?算得上什么好?”
维清面上却仍旧很是平静,或者说,在这如常的平静之外,带上了一丝轻松之意:“如你所言,这当然不是解决而只是拖延……但我相信,我该是,能做这最后一个人拖延之人的。”
令夷心头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年前,白晞,傅行之,楚歌,陆岩……还有顾汐。这些……容瑾的好友,刚刚摸到真相又立志改变的人,并未来得及做更多便已陨落。但如今不同。”维清深深地看着令夷:“我比不上容瑾,能称得上好友的寥寥无几,但我却信……不论是你,是周潋,甚至是许铭,都可以,做得更好。”
令夷早就因为激动而红了眼眶,此时更觉得鼻间泛起一股酸意,可心头却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怒意:
“你既这么信得过我们,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那又为何不扔了你那献祭的想法?”
维清微微低垂下眼:“我信你们可以,但此事,谈何容易,绝非一时之功。而……千年之期已近在眼前,来不及了。如今最妥当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便是我能再拖延至下一个千年。”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令夷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不到山穷水尽,不到必无转机,你怎么能……世间牵绊,逍遥盛景,便都留不住你么,让你就这么……”
维清没有去看令夷,像是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如此打算,我并不勉强,也并无遗憾,而牵绊……许是仙门也早便因为做着这样的打算,便将我养得格外淡漠些。这样也好,如今想,并没有什么值得惦念放不下的人……和事。”
令夷身体一僵。
而维清始终没有再抬眼看她。
有一点晶莹的水意,在令夷的眼眶中晃了一晃,却终是没有落下。
令夷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维清的态度比她先前想得还要坚定些。
一直以来令夷都担心的那种自毁之意,到底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地顽固。
而所谓巩固九州地脉的“大义”,更是给足了他放弃求生挣扎的理由。
令夷强令自己忽略维清话中的“没有什么值得惦念放不下的人”,心中虽乱,却也格外坚定。
她不再试图多劝,转身便走,在离开之前重重地落下了一句话:
“不论你如何考虑,有我在,献祭?你休想!”
等令夷的背影从眼前消失,又过了好半晌,仍旧站在原地微低着头的维清,才动了动身子,低声喃喃:
“既无缘……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