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51、献祭

　　“你……认识瑶瑶？”
　　令夷听到宗梧的这句话，愣了一下。虽然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叫法，但令夷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在说瑶妆。
　　宗梧认识瑶妆。
　　作为四大仙门之中少数几个活过了千年的高位长老，宗梧跟妖族出身寿元比人族漫长许多的瑶妆，的确算得上是同时代的人。
　　只是……
　　她与瑶妆相识有段日子，先前在瑶妆突然接了一个传讯跟她分开之前，两人也一路同行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可是始终在查四大仙门过去罪孽的事的时候，瑶妆从未提起过，在仙门之中她还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相识。
　　令夷突然想起当初在李家村，瑶妆听闻他们要回仙门且要求助眼前这位宗梧长老的时候，那样大的异常反应。
　　之前在了解到四大仙门在这千年之间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之后，令夷一直以为那时的反应多是源于瑶妆对四大仙门的憎恶痛恨。可如今看……
　　其中怕是也有，甚至更多，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宗梧宗长老。
　　而现在，虽然令夷并未回答，可一直紧紧盯着令夷的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的宗梧，仍是看出了他想要的结果。
　　宗梧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小友果然是……与她熟识的。”
　　令夷回过神来朝着对面的宗梧看过去，只看他此时的表现就知道，这时再否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但令夷在此前的确并不知道宗梧与瑶妆有什么样的瓜葛。
　　不过……从先前瑶妆的反应看，这两人关系算不得好。
　　尤其是宗梧，是亲历过千年前的事的人，认得瑶妆，那么就很有可能与千年前瑶妆认得的那些人相识，可他却与当年那些先后陨落再无声息的人不同，完好无损地活到今日，还坐上了苍玄派的高位长老的位置，这其中……
　　令夷觉得，自己可以靠着这点儿猜测，试探一番。
　　于是令夷只是平静地对宗梧道：
　　“宗长老是猜着什么，竟想到她了？”
　　宗梧叹了口气：“崇阳出了事，在那边出了……泄密之人，这边提前做好了防备的情形之下，仍是丢了东西，崇阳派还折损了一个大长老……如今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而这其中有动机，会费尽心思这么做的……只有她了。”
　　令夷眯了眯眼轻笑道：“令夷倒不觉得，四大仙门中的其他长老们，有这么明确的想法。”
　　虽然令夷也是被防备的对象之一，探不出更深入的消息，但从她能看到的崇阳派上下在那日之后的反应，以及放出去的风声来看，他们可并没有将目标锁定。
　　比如，令夷没听说仙门大规模地防备妖族。
　　那日袭击崇阳派被“留下”的敌人尸身之中，也并未见有妖族人的。
　　而且，令夷从宗梧的这段话里，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分明在那日的“敌袭”之中四大仙门共陨落了两位长老，可宗梧却只提了崇阳的大长老，而没有说到凌岳派的三长老。
　　似乎意思是……凌岳派的这位三长老，周潋的师父，并不是“这边”的人。
　　宗梧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之中颇有些落寞：“……当年，他们就没有把她看在眼里，过去了这么久，怕是都已经忘了……也是……当初汐姐姐……把她护得周全，见过她的不多，还能想起她的……”
　　宗梧没有说，这其中，其实也有他的“功劳”。
　　不管是当年，还是后来的这一千年里，他都竭尽所能费尽心思地模糊和遮掩她的痕迹，让四大仙门中的人不会注意到当年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实力和背景的妖族的死活。
　　而听了宗梧这句话的令夷，心中仍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汐姐姐？
　　令夷险险稳住了自己的表情。
　　顾汐，瑶妆，姐姐……
　　瑶妆的那个姐姐，在乾州北边陵伯的那个山谷提到的故人，就是千年前的凌岳派弟子，是顾汐本人！
　　瑶妆是顾汐认下的妹妹！
　　那么拂光……那么瑶妆对周潋的态度……那么那个明确说自己见过拂光之主的陵伯……
　　千头万绪，在猛地炸开这个消息之后在令夷脑海之中纷乱起来。
　　但现在并不是可以细细思考的时候。
　　令夷定了定神，竭力维持平静的面色，像是丝毫没有被宗梧的任何话语惊到：
　　“宗长老想如何？她并不想见你。”
　　宗梧怔了一下，旋即苦笑起来，连脸色都似乎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当然，我知道的……她怎么会愿意见我？她早就恨死了我……”
　　令夷眼光微微一闪：
　　“宗长老做过什么，想必长老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
　　宗梧的脸色越发苍白，甚至站在那里的脚步都似乎有些不稳。
　　“她……竟是果然，都告诉你了……”
　　令夷没有说话，维持住自己平静的脸色。
　　却是见因这话有了些猜测的宗梧，似乎也对自己卸了一点儿防备。
　　他们两个都在彼此试探，只是令夷猜得更大胆些。
　　“宗长老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明白，那今日特地在此拦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宗梧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但令夷最终仍是听到了宗梧分外坚定，而又有些决绝的声音：
　　“还请小友能够向她传达……封魔鼎她可以毁，但这一次的献祭固封……万不可破。”
　　……
　　清州，山谷。
　　在这几间林喆亲手建起的房屋之内，维清和周潋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答案”。
　　在容瑾和顾汐随后的调查之中，他们不只确认了千年一次的规律，还发现了八千年的这个关键的时间点。
　　九州大陆上，从他们能够找到的历史记载之中，最早出现有关魔气的文字，便是在八千年前。而在近千年中，魔气虽绝大部分还限于天门山脉之内，可由魔气滋生的魔物却开始在九州各处出现，而同时……四大仙门之外的其他地方，像是世家所在之地的灵脉的灵气，似乎开始缓慢地衰减。
　　在这个时候，偶尔会趁着凌岳派的高位长老，包括自己父亲顾掌门不在门中的空档潜回去查探的顾汐，在凌岳派她先前发现的一些典籍之中，写下了她的所知和猜测。
　　这些，维清和周潋是亲眼见过的。
　　在那个凌岳前代顾掌门的埋骨之所。
　　看起来，那是顾汐最后一次成功潜回凌岳派所留下的文字。
　　因为她只写到那里而已，在这之后被查到的真相，并没有在那段文字中被记下。
　　而这个真相，不是容瑾，也不是顾汐查到的。
　　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这件事的，是白晞。
　　白晞的未婚夫林喆散修出身，却是有师从的。他的师父修为水平在当时的九州大陆上并排不上什么，可是却喜欢钻研许多最求修为的仙门和世家看不上的杂学，一来二去，摸索出了不少十分实用的秘法，不过少有人知道罢了。
　　林喆跟着他的师父学会了不少手段，而白晞也在好奇之下学过两手，却不想，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是个短暂隐匿自身的法诀，能完全隐藏自身的气息灵力，便是修为高出好几个大境界的人也发现不了，只是只能持续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但就是这一炷香的时间。
　　为了帮容瑾和顾汐调查四大仙门寻找他们的目的和动向，胆子颇大的白晞甚至在发现了乾华派的长老之后跟着摸了过去，在险些被察觉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用上了从林喆那里学来的隐匿秘法。白晞当年便是扬名九州的年轻英才，修为过人，她所施展出的法诀竟真的让她安然地从那两个乾华长老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过去，甚至……
　　听到了那两个长老的对话。
　　不过几句，却是至关重要的对话。
　　‘千年一次献祭的时机已近了，要赶紧把容瑾捉回来！’
　　‘可看如今的情形，有那凌岳派的顾汐的掺和，怕是不容易让他心甘情愿去……’
　　‘哼，凌岳派那老家伙护着自己女儿，都已经昏了头了！容灵之体的人献祭，巩固封印一事何其重要，哪儿容得了半点儿差池！’
　　‘现在抱怨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尽快捉住容瑾才是……天门山脉那边已快要准备完成，四派的封魔鼎择日送去布阵，可不能缺了他这个阵眼！’
　　这段对话，是被白晞小心谨慎地记了下来的，因而此刻能被维清和周潋从屋中的架子上找到看到。
　　周潋瞪大了眼睛。
　　“献祭”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他脑中心上，说不清的钝疼和空寂。
　　身边微弱的动静想起，周潋回过神来，看向已迈步走开的维清。
　　维清背对着身后的周潋，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嘴唇抿得死紧。
　　容灵之体的人，献祭。
　　千年一次，之前是容瑾，如今，是他。
　　他克制着微颤的指尖，拿起了另一个架子上的纸张。
　　接下来的许多东西，都是在得了白晞的消息后，容瑾和顾汐两人，连同帮忙的傅行之楚歌和陆岩等人，追查证实的痕迹。
　　一点一点，一段一段。
　　白晞听到的没有错。
　　在大肆抓捕容瑾和顾汐，或者说主要是为了捉住容瑾的同时，四大仙门中的高位长老甚至掌门，还频繁地低调出入天门山脉，往天门山脉最核心的最深处而去，做着什么谨慎而又繁琐的布置。
　　如果，容瑾能一直成功躲藏下去，这些所谓的布置也许都会失去意义。
　　但是可惜，他没有。
　　不过真正被四大仙门的人率先捉住的，并不是容瑾，而是顾汐。
　　或者说，顾汐不是被捉住，而是被她自己的亲生父亲，以自身安危靠着顾汐心中仍有很大分量的父女之情，诱骗而捉住的。
　　而后，在顾掌门扛不住四大仙门其他人的压力，甚至作出了大义灭亲的态度之后……
　　容瑾主动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