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49、手札

　　宗梧在苍玄派，并不如顾汐在凌岳，容瑾在乾华那样的有存在感，而他与容瑾和顾汐交好的事在四大仙门之中知道的人也极少，所以在容瑾和顾汐先后被看管限制了进出两派藏书之处的时候，宗梧还能趁着苍玄派尚且没有戒严的空档，抓紧了机会偷偷地抄录了一册带了出来，在又一次于仙门之外的地方跟他们汇合之后，将这一册抄录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本关于修行的手札，是苍玄派数代之前的某位掌门留下的，其中包含了一些他对于修行的感悟和体会，也浅浅记了一些他所不解的问题，还有一些他关于这些问题的粗略想法。
　　乍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多大的问题，但……
　　这份手札的抄录本，只从笔迹上就能看出它能被宗梧选中，亲手带出来的原因。
　　其他的部分宗梧大概只是担心漏掉可能有用的细节才一并抄了下来，字迹有些潦草，可其中的某一页，却是写得十分认真。
　　这一页上，苍玄的那位早已作古的掌门提出了一个设想。
　　所有有灵根体质特殊可以修仙的人族，即便在开始修行之后，身体被灵力清洗强化，也仍旧是存着大量浊息的。所谓修行，从另一个角度说，也可以说是不断得以浑厚强劲的灵力洗涤自身，浊息越少清气越盛，修行越快修为越高。九州之上的很多修仙者都坚信，若能做到全无浊息清气盈身，便可到达飞升之境。
　　可与清对立的浊，却是无处不在的，甚至灵气之中也很难做到纯粹毫无杂质，这便让抑浊进清的修行过程变得格外艰难，瓶颈诸多。修为阶品不足，寿元便难以延长，没有足够的时间，更是没有机会到达更高的修为水平，如此，绝大部分的修仙者终其一生，也难有所成就。
　　所以，在勉力修行，靠着自己的天赋毅力突破瓶颈，战胜许多修仙者都会遇到的心魔之外，有没有可能，有更简单和方便的做法。
　　比如……以外力辅佐，助修仙者将浊息直接移出体外。哪怕不能一步登天，做到全部移出，就算只有一部分一点点，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修行的速度，助修仙者们更快地到达更高的修为水平。
　　而更高的修为，意味着更长的寿元，以及更多的机会。
　　在这份手札的这一页，这位苍玄派的前辈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并没有写下更多的内容，更多的设想和办法，可是，却一下子，给调查陷入僵局的容瑾和顾汐一个崭新的方向。
　　浊息。
　　恶浊之气。
　　魔气。
　　结合在发现他们在查天门山脉相关之事时态度格外不同的师门……
　　也许，后来的四大仙门中人，果然，找到了实现这份手札上提到这个设想的办法。
　　……
　　小心地将这册抄录下来的手札又放回了架子上，最后看了一眼上面他十分熟悉的笔迹，周潋的心情十分复杂。
　　苍玄派的宗梧宗长老，按排行来算，是苍玄派的二长老，只是不管是苍玄派的人还是四大仙门内其他三派的弟子，都更习惯叫他宗长老。
　　亲自教了周潋许多医术药理的宗长老是四大仙门之中少数几个活过千载的强者之一。在他们几个渐渐地查到许多痕迹有些猜测的时候，周潋就已经想到了，宗梧长老与其他的几位长老一样，必定是亲历过当年的事的，了解的定是比其他人多上许多。他也的确考虑过，在他们有了明确的头绪之后去试试探宗梧长老的口风，但……
　　他没有想到，千年前的宗梧，竟是容瑾和顾汐的朋友。
　　千年前曾与他们交好的，像是先前书信中提到的白晞，傅行之，楚歌等人，都在那场变故之中陨落再无痕迹，便是林喆这样只是相识都算不得相熟的人，几百年来都要小心翼翼地躲避，一切与容瑾和顾汐相关的人，除了出身妖族的瑶妆，似乎都没有能够逃过。
　　偏偏，宗梧做到了。
　　他不只是逃过了那一劫，还在千年之后成了苍玄派的高位长老。
　　不管他是两人好友的身份是被发现之后他又做了什么足够“有用”的事情“将功补过”，还是他干脆没有对当初陷入那样困境之中的容瑾和顾汐伸出援手而隐藏得极好，宗梧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似乎都说明了一件事。
　　在千年前的变故之中，他并没有跟容瑾和顾汐站在一起。
　　甚至还有可能……
　　周潋恍惚间想起了当初在同州边境，遭遇梦貘王兽时的那个梦境幻影——
　　那一片桃花繁盛的林间，桃树下的桌前围坐了身形模糊面目不清的人，两男两女，一对成年模样，一对只是少年模样。四人之间欢声笑语，坐在桌前气氛默契而又甜蜜的年轻男女，围着桌子追打玩闹的少年少女……
　　如今想来，那一对已互生情愫的年轻男女，正是容瑾和顾汐，而另外两个……
　　其中一个便是被顾汐认作妹妹的妖族瑶妆，还有一个，就是千年前的宗梧。
　　周潋清晰地记得那时，从这短暂而又模糊的幻影之中感受到的温馨和乐。
　　那样要好的四个人。
　　那样好的……
　　“周潋？”
　　周潋回过神来，转头瞧见维清目露担忧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宗长老。”
　　维清见回神之后的周潋很快定下心神不再恍惚，也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将话题转了回来：
　　“如此，当初在李家村我们提到要回仙门，见宗长老的时候，瑶妆那样的反应……便说得过去了。”
　　周潋抿了抿唇，心头还是一紧。
　　瑶妆那时的异样，先前他还并未太过在意，但如今再回想那时情境……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宗梧宗长老到底做了什么，也许只有瑶妆和宗长老这两个亲历者能够说得清楚明白。
　　对于周潋来说，除了他的师父凌岳派三长老之外，苍玄派的宗梧宗长老也能算得上是他半个师父，对他的教导从未有过半点保留。在周潋的印象中，向来并不如何掺和到四大仙门事务，一贯慈和平淡的宗梧长老，是个合格仁爱的长者。
　　但……
　　维清又看了一眼那本抄录的手札，转头看向前方：
　　“继续吧，还有更多东西在前面。”
　　周潋顿了顿，吐出一口气：“你说的是。这里……与先前顾掌门的地方一样阻断传讯，咱们将眼前的尽数看过，关于……这些，还有什么的，便可出了山谷再传讯寻瑶妆了。”
　　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管是周潋还是维清，都不觉得瑶妆还有继续隐瞒他们的必要。
　　“不过……”周潋闭了闭眼，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我也许……能够理解一些，瑶妆先前不与我们直说的顾虑了。”
　　维清：“哦？”
　　周潋苦笑：“这些……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这里的每一样都这样清晰可辩，这样的过去，这样的真相，我大概不会相信……不愿意相信。”
　　维清：“宗梧长老？”
　　周潋：“……不只是宗长老，还有很多。教我养我，予我如今一切的师门，我一直知道它没有那么完美，形象不是那么正义，的确有阴有暗……可是我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
　　比起心绪剧烈起伏，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的周潋，维清表现得很平静。
　　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维清想起了那个幻境。那个在同州的时候被王梦貘“挖掘”出的深埋的过去，那个在这片山谷之外还被钟久又利用一次险些真的置他于死地的幻境。
　　多少年了，当他幼时模糊的记忆随着年岁的增长修为的提升越发清晰之后，他始终不能忘记在那个突然被破的地底洞窟中，他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几句话。
　　那几个声音，他早就已经确认属于谁了。
　　乾华的掌门，乾华的大长老，凌岳的大长老。
　　三个人。
　　这三人中的前两个，都是寿元过千载的。
　　在那之后，他被“救”回了乾华派，尽管被测出天赋过人是极好的修行苗子，可救了他的掌门和大长老却都没有收他为徒，反倒把他交给了对那个地底洞窟一无所知的二长老。
　　‘……只剩一个了……那便没得选……就是他了……’
　　这句话，从维清再次想起开始，就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是特别的，又或者说，当年，他和他的哥哥，都是特别的，对乾华和凌岳，有着十分不同的重要意义。
　　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意义”或者说“作用”是什么。
　　现在，今日，想到在进入这一排摆满了林喆心血架子的房屋之前，钟久只让他一人试过的那块奇特的晶石，和那之后钟久的特别反应……
　　维清觉得，他就要知道自己对于乾华和凌岳，甚至是对于整个四大仙门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了。
　　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着眼前尚未踏足的空间，维清的目光无比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