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43、拂光之主

　　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脑海中还残留着前一刻眼前血雾带来的冲击，对于眼前再次出现的哥哥，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想哥哥活么？”
　　这句声音并不重的话不断地在他的脑中回响。
　　一时间，他仿佛想到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倒是一个海边小镇的岸边上，一个小男孩拉着谁的手哭求着救地上躺着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滑过。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他想过什么来着？
　　对啊……如果能救哥哥就好了……如果哥哥能活着就好了……
　　如果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地上跌坐着的小男孩眼底的最后一丝清明散去，慢慢地朝着面前靠在石壁上的“哥哥”伸出了手——
　　恰在此时，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
　　男孩面前的“哥哥”脸色一变，在那一瞬间难言的震惊之后，“哥哥”的身影消散了，跟着一同消散的，还有昏暗慑人的地底洞窟环境。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骤然撕裂开的画卷，很快消散，露出底下的真实——
　　骤然亮起的强光让失神中的维清眯了眯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片山谷的入口，四周青葱的灌木从林，还有挡在通往那山谷入口处的一个庞大的银狐身躯。
　　“周潋哥哥！维清哥哥！”
　　“周兄，维清兄！”
　　身后，带着焦急担忧的呼唤声也很快清晰起来。
　　葳蕤和许铭两个人跟他们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因为魇灵银狐妖力形成的屏障的阻拦无法上前，在察觉到维清和周潋两人状态不对之后，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断地焦急呼唤而已。
　　现在，在维清周围，没有什么地底洞窟，没有什么追杀的恶人，更没有……哥哥。
　　他跟周潋在一处，面对着眼前身躯巨大威压慑人的魇灵银狐，很显然……
　　落入了对方构建的幻境之中。
　　不知是巧合，还是那前一刻提到了梦貘的魇灵银狐的确有他们所不知的别样本事，方才维清所历的幻境，其内容与当初在同州边境的时候，坠入的王梦貘所引出的梦境内容一模一样。
　　只是比起让他能将当时的情形回忆得异常清晰，却还好歹留有几分清醒的，与当初发生的现实别无二致的王梦貘，魇灵银狐更“厉害”一些。只是因为心中存有波动，也许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想再看看哥哥的心思在，他没有在尚保留清醒意识的时候第一时间挣扎脱出，而后便再也没能抗拒得了魇灵银狐的迷惑。
　　而他，或者说他们，能够从魇灵银狐那丝毫不掩饰灭杀他们意图的幻境之中脱身而出……
　　仍旧半跪着的维清朝周潋，具体说是周潋身前看过去——
　　周潋身前的半空中，悬立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它已不再发出剑鸣的声响，可剑身却仍旧向外透出耀目的灵光。
　　那是周潋的本命灵器，是在乾州北边那个陵伯所居的山谷之中得到的拂光。
　　这时，挡在山谷入口和他们之间的巨大银狐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柄拂光剑上。
　　狐狸狭长的眼里已看不到怒气和狠意，只剩下极为复杂却又难以辨别分明的情绪。
　　“……拂光，怎么会在你这个小子手上？”
　　不只是被问到的周潋，连一旁关注着这里的维清也愣了一下。
　　眼前的魇灵银狐，这只很可能与林喆有些瓜葛的，极为强大的妖兽，竟认得拂光？
　　周潋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身，朝着半空中悬立着的拂光一伸手，萦绕着灵光的拂光长剑便丝毫不曾耽搁地朝着他飞了过去，直直地落入了他的手里：
　　“前辈应该也看得出来，拂光，是晚辈的本命灵器。”
　　“不可能！”魇灵银狐的声音比之先前高出了好几度，甚至震得这附近的地面都微颤了颤：“拂光怎么会认其他人为主！”
　　眼见着魇灵银狐似乎暴躁了不少，在周潋之后也随之站起身的维清往一旁走了几步，半挡在握着拂光剑的周潋面前，对着眼前在一瞬间露出比方才还要危险的气息的银狐平静地道：
　　“这柄拂光剑认主的过程晚辈也瞧见了不少，是拂光先以剑鸣声吸引周潋前去，而后在周潋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主动认它为主，我等并未多做过什么。”
　　魇灵银狐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还握在周潋手上的拂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前辈也认得拂光。”维清十分认真地仰头看着对面巨大的银狐，关注着它的任何一点儿异常的反应：“认得拂光先前的主人……顾汐。”
　　维清的话音一落，对面的银狐浑身一震。
　　而被维清半挡在身后的周潋也觉得手臂一颤，瞪大了眼睛看着维清的背影。
　　拂光剑的前主人是顾汐。
　　不只是此刻把这话说出来的维清，就连周潋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怀疑的。
　　但是……
　　似乎不太对的上，因为乾州北边那处山谷中的陵伯，据说是见过拂光的前主人的，而陵伯的修为和身体状态，怎么看都不是有足以活过千载岁月的强者体魄。
　　可现在……
　　周潋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对面的魇灵银狐。
　　而银狐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着两人，竟是并未否认。
　　所以……
　　拂光剑的前主人，竟真的……就是顾汐？
　　一时间，周潋觉得自己的脑中乱得厉害。他低下头再看自己手中的这柄曾受过重创已不复当年神锐的长剑，只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凉。
　　此刻，山谷入口之前安静非常。
　　两人身后的葳蕤和许铭，也在他们两个回过神来跟对面的巨大银狐再次对峙上之后，便不再呼喊打扰，只是心都高高地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魇灵银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有先前那种难掩震惊之下的急躁，带着一种淡淡的疲惫：
　　“……你们是四大仙门的人，却知道了顾汐，得了她的拂光？如今……还寻到这里，究竟有何用意？”
　　维清：“我等，想求当年真相。”
　　“呵。”魇灵银狐冷笑了一声：“你们两个四大仙门的弟子，在这儿求的哪门子的真相？”
　　维清微垂下眼：“千年前的顾汐，也是仙门弟子。”
　　魇灵银狐：“……”
　　“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看来，前辈也很清楚。”
　　魇灵银狐：“……就算让你们知道了，身为仙门弟子，又能如何？”
　　维清动了动嘴唇，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肩上微微一沉。
　　周潋抬起了另一只手从背后轻按了一下维清的肩，而后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与维清并肩的位置，仰着头直视着眼前对他们而言仍旧如山一样的魇灵银狐：
　　“也许……顾汐当年怎么做的，我们……也可以。”
　　魇灵银狐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场面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被远远隔在后面的葳蕤和许铭两个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只是额头上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渗出汗珠。
　　面前挡着的是魇灵银狐用妖力随手构出的透明屏障，许铭和葳蕤先前在维清周潋两人明显陷入幻境之后都着急地对这屏障动过手，只是以他们两个的修为实力并不能对这层妖力的屏障有半点损伤。许铭倒还好些，葳蕤却是急得趴在这妖力结成的屏障上用手拍打敲击着。在前面的两人从幻境中脱身，或者说因为拂光剑的突然出现让魇灵银狐一下子撤了对两人的幻境控制之后，葳蕤都还没反应过来，仍旧保持着整个人都趴上去的姿势。
　　而这山谷入口这一回的长久静默，正好就终结在了葳蕤一个踉跄的“哎呦”声里。
　　她先前趴靠着的妖力屏障突然消失，整个人都贴靠过去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跟魇灵银狐对峙的两人的葳蕤，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被晃了这么一下，踉跄了两步直接扑倒在了草地上。
　　站在葳蕤身边的许铭，也因为全神贯注观察着那边儿而没顾上葳蕤这儿，没来得及拉住她。
　　葳蕤的这一声“哎呦”唤回了在场的几人的注意，除了魇灵银狐，另外三个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离得最近的许铭反应最快，连忙凑过去把葳蕤扶了起来。他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魇灵银狐撤了阻拦他们两个的妖力。
　　先前一直蹲坐着挡在山谷入口处的魇灵银狐转过身，朝着山谷的方向慢慢地迈步，并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维清和周潋，也没有关注不再被妖力隔开的葳蕤和许铭，它往前走着，尽管身躯庞大，脚步却很是轻巧。
　　魇灵银狐头也不回地向山谷内走去，微微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落在它身后，还站在原地没有贸然动弹的几人耳中：
　　“你们若真想好了，就跟上来吧。不过……走进来了，可就后不得悔了。”
　　维清和周潋对视了一眼，目光滑过周潋手中的拂光长剑，眼中神色又深沉了一点儿。
　　几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互相看了看之后，跟在了魇灵银狐的身后。
　　走进了那片并不起眼的山谷。
　　属于林喆的，有着真相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