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38、嘱咐

　　令夷留下的手书，周潋看得要比维清慢上一些。
　　关于千年前真相最关键的两个人，凌岳派的顾汐和那个至今尚且不知姓名的乾华派男弟子的事，他们两人，尤其是刚从断崖之下，凌岳前代顾掌门的隐居埋骨之地出来的两人，所知的是要比令夷更多一些的。
　　但令夷所知的，那些关于千年前也曾辉煌一时，在整个九州修仙界都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世家和年轻人们的事，却都是这一边的他们所不知道的。
　　从乾华北边的那处山谷分开调查至今，他们所掌握的线索消息终于汇聚在这里，将某些模糊的画面拼凑得更加完整了些。
　　而在看过之后，身为四大仙门弟子的周潋彻底沉默了下去。
　　这些天来，他心中的复杂和纠结比维清更甚。
　　与维清还被隐隐地限制甚至刻意疏远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毫无压力地享受了来自师门的栽培重视的，周潋不只是与自己的师父，与四大仙门之中的很多长老的关系都能算得上不错，尤其是苍玄的宗梧长老还能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师父。可以说，仙门给了他如今的一切。
　　而另一方面，自小虽跟其他许多凌岳弟子一样被教育万事以师门，以仙门为先，可他的师父却是个并不走寻常路的长老，一直以来试图让周潋铭记的，都是以无愧于心的公道为先。
　　因而在渐渐地明白四大仙门真正的面目，和那被藏在千年前的血泪之后，周潋的心中饱含着极度动摇之后的痛苦。
　　尤其是……
　　他的所有感觉并不只来源于这些查到的线索，这些文字的记载。
　　还有那偶尔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一幅幅的画面，那些他说不清的“记忆”。
　　但是至少，从断崖下回来，又看过令夷的手书之后，周潋已经充分了解到令夷千叮万嘱，让他们暂时不要被仙门的人找到的意思了。
　　“去找这个林喆的地方吧。”
　　维清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周潋伸出了手。
　　周潋回过神来，看向说话的维清，一边将手中刚刚看完的令夷的手书朝着维清伸出的手掌递了过去，一边犹豫着道：
　　“虽说魔气入体不是小事，田光珉对崇阳派而言也的确很重要，但……我却觉得这个阵仗，多少有些奇怪。”
　　维清将令夷的手书拿过来收好，看向周潋平静地陈述：“你想去。”
　　周潋微垂下眼：“只是有些在意。”
　　维清深深地看了周潋一眼：“令夷已经在崇阳了。”
　　周潋：“也许……”
　　维清：“你帮不上她。”
　　周潋：“……”
　　维清：“令夷身份与你我不同，即便与你我交好，在四大仙门之中也并不够分量，不会太过引人注意。想低调些查探，她比你我更为合适。你的确不是被四长老提到过的人，可也不意味着你再回仙门便不会有麻烦。令夷特地在到了崇阳之后传那样的消息回来，更证实了这一点。这个时候去，最可能的是给她添乱，而不是帮忙。”
　　周潋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而一旁的许铭和葳蕤两人，很自觉地没有插嘴。
　　维清叹了口气：“你在怕什么？”
　　听到维清这句话，周潋先是浑身一僵，又很快垮下肩膀。
　　这一路过来，其实他一直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慌。他也说不清，他有些惧怕被彻底揭开真相的心情，是出于对他有生养之恩的师门的失望，还是对于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最终到底还是会“背叛”师门脱离自己曾熟悉的一切的恐慌，又或者……是一直环绕在他心头脑海之中的那些“记忆”的影响。
　　周潋没正面回答维清这话，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手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等他把双手放下的时候，脸上已多少恢复了一点儿往日的神采。
　　周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既如此，宜早不宜迟，我们这便出——”
　　周潋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了。
　　他身上的传讯镜有了反应。
　　等周潋将传讯镜取出却还未接通，断崖之上的另外三人的目光也都落了过去。
　　周潋本人也拧着眉头，并没有紧接着再做什么。
　　维清看了周潋一眼，当即拿出自己的镇厄，从周潋脚边开始布起阵来。
　　不是个多么复杂的阵法，但很少用到。
　　虽然通过传讯寻找另一人的位置寻常情况下并不会被用到，修为不高或者不经于此法的人也很难成功，更何况此时联系周潋的人也未必有这样的想法念头，但……
　　谨慎些总是好的，尤其在令夷特地传讯嘱咐过那样的话之后。
　　阵成很快，周潋也看得出来这是防止有人通过传讯定到他所在位置的，见维清用镇厄亲手布阵，也是松了一口气，朝着维清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以一道灵力打入传讯镜中。
　　“周师兄。”
　　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时候传讯联系周潋的人，是个周潋并未想到的人。
　　是凌岳派的弟子，算是与周潋的师父凌岳三长老关系不错，常能得三长老指点，与周潋也算相熟的人。为人很不错，不久之前他们去凌岳派的时候，这人正是当时奉三长老之命接待他们的弟子之一，当时给令夷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华钦？”周潋十分惊讶：“你……寻我有事？”
　　华钦是并没有自己的传讯镜的，此时是用传讯符与周潋的传讯镜联通传讯，他看不到周潋这边的情形，周潋也不能看到他的模样，两人之间的沟通只有声音。
　　“并非我要寻周师兄，是三长老嘱咐我，在这个时候给周师兄传个讯。”
　　周潋心头一跳：“老头子？”
　　对面的华钦道：“是。虽然门中的确是有想召周师兄回来的意思，但都被三长老压下去了，他本人也并未有打扰周师兄的意思。只是几日前，三长老突然寻到我嘱咐我……若今日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找我的话，便有些话想要让我替他传给周师兄。”
　　周潋的眉头越皱越紧，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华钦话中有些内容的意思很是古怪，而这其中他的师父凌岳三长老的态度，也好像透出一种……
　　不只是周潋这么觉得，就站在周潋身旁也同样将传讯镜中传来的，华钦的话听了个清楚的维清脸上的神色也变了一些。
　　“老……我师父，他眼下不在凌岳？”周潋联想了一番，略有点儿急躁地追问：“他去崇阳派了？”
　　华钦道：“这……这两日的确不见三长老的人影，但是去崇阳派，是二长老和四长老带队，他们出发的时候三长老还留在门中掌事。”
　　周潋呼出一口气，忍不住攥了攥拳头：“那……他特地让你跟我说的，是什么话？”
　　“三长老说……有些事比他预料地要早，也不知是福是祸。他以前曾告诉过你一些事，本是希望周师兄你能自己摸索自己选择，但是现在他可能……没有更多的机会看着你护着你了。如此，他说……周师兄你若就此停下，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也是，愿意看到你能平静安稳的。”
　　周潋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很：“……什么叫……没有更多机会？”
　　华钦：“这个……抱歉周师兄，我也并不清楚，这都是三长老的话。他说，只要对你说了，你就会明白的。哦，还有。”
　　周潋：“还有什么？”
　　华钦：“三长老说，周师兄你是他此生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重视的弟子，不论师兄如何选择，你都是他的骄傲。”
　　周潋捏着传讯镜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是险些能捏碎传讯镜边缘的力道。
　　“我……我师父……他到底……”
　　“我不清楚，周师兄。不过……嘱咐我这些话的时候，三长老看起来并无异色，还显得……有几分轻松和高兴的。”
　　周潋闭了闭眼，脸色有些泛白，眼中也露出了明显的焦急之色：“……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既然已经——”
　　“对了周师兄。”华钦像是从周潋突然加快的语速之中感觉到了对方想要尽快终结这一回的交流，也像是猜到了周潋在断了跟自己的传讯之后会做什么一样，在这个时候连忙出声打断了周潋的话：“三长老特地叮嘱，你在听了我传达的这番话之后，不要试图联系他，也不要试图找他。若是……三长老说，若是有机会，他会主动寻你的。”
　　周潋急道：“那他若不联系我呢？”
　　“这……”华钦迟疑了一下：“三长老没说，但我想着，许是三长老突然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并不方便传讯，等他忙完了，一定会与周师兄联系的。”
　　“……”
　　“周师兄？”
　　周潋闭了闭眼，捏着传讯镜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还有……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三长老说，这番传讯之后，让我不要再联系你，也让周师兄你，不要联系我。”
　　一下子，周潋差点儿再拿不住手中的传讯镜，让它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