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37、手书

　　陈寅并没有多留，特地给令夷又留下了一小罐宗长老亲制的伤药之后便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自己之后，令夷没有再躺下歇息，即便手中拿着陈寅走之前塞过来的伤药，这会儿却也并没有自己动手为自己料理伤口的意思。
　　她靠坐在床柱上，身体却并不放松，眉头紧锁，心中分外纷乱。、
　　令夷早就感觉到在崇阳派出事之前，她这个外人的行踪就是被人盯紧关注的，甚至说不准一些看起来是四大仙门自己人的弟子的行踪也并不自由，所以在现在这个表面上尘埃落定，实际上还可能危机重重的时候，令夷仍旧不敢贸然传讯。尤其是她现在有伤在身，连像之前一样想办法离开崇阳山门，到镇子上想办法甩开眼线传讯都是极难的了。
　　这时候绝对不能冒险。
　　可是……
　　凌岳三长老的死讯，周潋他……
　　还有，三长老到底为何会无声地避开众人视线进入崇阳，又是什么时候进入崇阳的？他的身份，他的行事，他领到的“任务”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令夷没有从陈寅口中听到确切答案，但她心里却隐隐有些感觉，是一个令她甚至觉得有些慌乱的猜测。可对于这个猜测……令夷却又觉得分外迷惑。
　　她担心与瑶妆有关。
　　是的，令夷已经确认了，或者说当时一打照面，即便是隔着面具也认了出来。
　　从崇阳派的戒律堂不知带走了什么对崇阳派乃至四大仙门都极重要的东西的“面具人”，四大仙门中人口中的“恶贼”，正是瑶妆。
　　令夷有意放走了瑶妆，甚至当时取出劫焰出手，也是为了帮瑶妆拖延时间。
　　而现在，令夷很担心，三长老的死……
　　凌岳三长老就算不是寿元过千年的几个实力顶尖的长老之一，修为也仍旧不容小觑，寻常修仙者想要伤他都很不容易，更不必说取其性命。令夷只见到了一个绝对有这个能力的人……可是这个人，在对待周潋的时候态度很是不同，是露出一种与旁人截然不同的关心的，按理说她在明知道三长老是与周潋关系堪比父子的师父的情况下，应当不会对他下杀手，更主要的是这位三长老，并不是跟与当年的罪孽有关的人站在同一边的。
　　令夷清楚地记得，他们几个一路追查到如今，最早得到的可以算是确切的“线索”，就是周潋从他的师父，凌岳的三长老那里听来的，一个与当年的刘大师是忘年之交，却被整个凌岳派抹去了存在的女弟子的事。
　　这是凌岳派乃至整个四大仙门想要隐瞒压制的真相的关键人物。
　　三长老是没有亲历过那段历史的“年轻”长老，如果三长老对当年事不知情，他就只是个普通的仙门长老，与当年事并不相关并没有恶业在身，而如果三长老知情，那么他当初在凌岳向明显想要探究真相的周潋说出那件事为引子，其中的意思……
　　所以令夷不觉得他是跟四大仙门，或者说四大仙门之中知道真相并且竭力掩埋真相的几人站在一起的。这些，她能想得明白，知道此事的维清和周潋也必然可以。
　　而知道的较少的瑶妆，从今日尽管过程混乱但最终仍是在四大仙门的眼皮子底下得手的结果看，瑶妆她在四大仙门之中的布置远比令夷想到的要多。这样的人，应当不会对三长老所站的位置毫无察觉的。
　　令夷深吸了几口气，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一切一切的可能和疑点，不断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三长老的死与瑶妆无关。不只是不是瑶妆亲自动手，也很可能并不是瑶妆带来的与她一起在崇阳制造混乱掩护的人动的手。
　　令夷知道，自己不断这样去想，未尝不是一种怯懦。
　　她到底还是有些怕的……
　　但越是如此……她才越要努力了解真相。
　　令夷有些混乱失焦的眼神重新坚定下来，垂放在身侧的手也慢慢收紧。
　　明日的祭典，不知会不会有线索。
　　只是……
　　令夷垂下眼，仍旧十分担心。
　　不知道清州那边，维清和周潋什么时候从那断崖之下出来，出来之后……会不会得到从崇阳这边传开的消息。如果消息真的那么快传过去了，令夷很担心自己之前费心思去镇上才想办法传的讯，怕是不能起到足够的作用了。
　　……
　　另一边，清州。
　　令夷独自离开去炎州的崇阳派之后，许铭和葳蕤已经在断崖之上等了很久了。一开始两人还稍稍有些放松，偶尔还会短暂地去附近水潭树林里寻些吃的解馋，可在去了崇阳的令夷小心翼翼地传来一次消息，郑重地反复告诫他们之后，葳蕤和许铭两人也跟着紧张了不少，根本不会再轻易离开，日夜都守在断崖顶上，寸步不离。
　　而这段因为令夷的传讯而变得开始压抑的等待氛围中，葳蕤一天比一天显得不安着急，许铭怎么安慰都并不见笑，连带他自己也被影响得有些焦躁起来。
　　终于，在葳蕤就要急得哭出来之前，维清和周潋两人的身影，回到了这处断崖之上。
　　葳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地朝着那两人中跟她更熟悉一点儿的周潋扑了过去：“你们总算出来了！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跳下去找你们了！”
　　周潋被葳蕤这个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抬手轻拍着她的肩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让你等急了。”
　　而维清，再看到葳蕤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朝着四周又张望了一圈。
　　稍感意外的，他并没有看到本以为会跟葳蕤一起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的身影。
　　比起葳蕤，许铭乍见到两个朋友出现，虽然也是十分激动，却还稳得住，这会儿注意到维清的动作之后，很快想了明白，当即便开口对维清道：
　　“你们才下去不久，令夷跟葳蕤就到了，只是后来令夷接了一个传讯，是乾华的一个弟子与她说的，崇阳派的那位田光珉田道友为魔物所伤，魔气入体，伤势严重，被紧急送回了崇阳派，四大门派和许多不久前还参加过仙门大会的人都去了崇阳派，令夷也去了。”
　　“她一个人去崇阳了？”
　　这时候葳蕤吸了吸鼻子，想到自己姐姐特地的交代，连忙接口继续道：“前两日姐姐特地找机会离开崇阳派，在崇阳附近的绿洲小镇偷偷传讯给我，知道你们两个还没出来，特地嘱咐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仙门，尤其是维清哥哥。还有……她说她希望你们能注意一下暂时不要被任何人，尤其是仙门的人找到，在去过这个地方之前。”
　　葳蕤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令夷在独自出发去崇阳派之前，亲笔详细写下，小心交给她的东西，看了看维清又看了看周潋，最后朝着维清递了过去。
　　维清此时也并没有跟周潋客气，他已经认出了葳蕤递过来的几页之上是令夷的笔迹。
　　而在维清接过葳蕤递过去的纸页开始细看的时候，周潋也已经四下打量过了，看了一眼毫无察觉，好像并没有更多要说的许铭，而后微微低头看向自己身前的葳蕤，问道：“瑶妆呢？不是与你们一起的么？令夷是一个人去的崇阳，那瑶妆……”
　　“瑶妆姐姐在这之前就跟我们分开了，好像是突然有很紧急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分开之后就不知道她的消息了。先前姐姐传讯来的时候也没有提起过瑶妆姐姐，应该是她也没再有瑶妆姐姐的消息吧？”
　　所以瑶妆根本就没有在这个断崖顶上出现过，所以许铭并未见过她，才没有像是刚才跟维清说起令夷一样，提到瑶妆的去处。
　　可是……瑶妆又去哪儿了呢？
　　维清对于周潋和葳蕤的对话，对于周潋的疑惑此刻并没有能够分出心神关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这份，令夷特地留下的手书之上。
　　在这上面，令夷将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所看过听过的，她查到的所有线索和真相，都写了下来。
　　包括被四大仙门以不知何种手段操纵的魔气毁掉灵脉驻地的众多世家，包括当年被四大仙门打压甚至屠灭的白家等几家的事，包括像那对在平阳镇定居的曾出身穆家和梧家的夫妻的经历和穆家梧家这样的世家为了生存不得已的妥协牺牲……
　　在令夷的这些调查所得之中，四大仙门的手段方法，已经算是被这断崖底下的那个山洞里，顾汐的亲笔解答了。
　　因为四大仙门控制了主九州地脉的天门山脉中心。
　　在令夷这份手书的后半段，令夷提到了那对夫妻的话，在维清已经从周潋的“记忆”之中确认的凌岳派女弟子顾汐和另一个身居高位的乾华男弟子的存在之外，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和关键的地方。
　　林喆。
　　林喆当年的隐居之地，正在清州境内，她们，或者说是瑶妆，瑶妆猜测，那处曾经是林喆藏身的地方，必定会有一些林喆想办法收集到的，有关当年的真相的证据。
　　手书最后，令夷说，希望维清和周潋两人能暂缓一切想回仙门的举动，先去寻到林喆的地方，将所有的真相，了解透彻。
　　正好……这也是维清的想法。
　　看完这份手书，维清将它递给了周潋。
　　维清并不知道，这份看似详尽的手书之中，其实令夷仍是有所保留的。
　　有那么一件事，令夷没有写进来。
　　是那对夫妻提到的，当年的那个关键的乾华男弟子曾经的住处，被乾华彻底重建过。
　　当初写这份手书的时候，令夷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写上这一件事。
　　因为她心中的，对于维清的担忧。
　　维清的那个，被她“看”到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