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3、窥未来

　　令夷跟维清的第二次见面，跟第一次一样，从战斗开始，虽然先后插手换了个顺序，但是最终的结果，都是令夷欠了维清的情。
　　或者说，第一次天门山脉李家村的时候令夷还能坚持只是“人情”而已，这一次她却十分坦然地承认，受的是恩情。
　　救命之恩。
　　令夷很清楚，那时若是没有维清及时出手，凭自己的速度救下葳蕤只有三成把握，而像现在由维清出手过这般毫发无伤地救下葳蕤……差不多是一分可能都没有。
　　令夷对维清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先前因为葳蕤而分了神不慎被那两只冉遗鱼所伤，身上还染了血形容略有些狼狈，但令夷的精神很好，跟维清的这次联手合作虽是短暂收获却并不算小，身上的疼痛都已混不在意，真诚而又愉快地向维清致谢。
　　维清还是那样平淡的模样，只是比起第一次相见……
　　倒是多看了令夷几眼。
　　如果这时候那个自称是维清好友的周潋在这儿，大概会十分激动地告诉令夷，维清对令夷是很有些赞赏之意的。
　　虽然令夷完全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人虽然也有些乱了衣襟和束发，但绝没有令夷这样的狼狈，仍透着一股分毫不乱的云淡风轻。
　　总之……
　　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但这一次，维清也没有多留，当然，也依旧没有接受令夷再次提出的有关报答意愿。
　　“我为它们而来。”维清指着没有丝毫融化迹象的冰面上横着的，已经死得透透得浑身冒着黑色焦烟的三只妖兽，平静地看向令夷：“其余，不过顺手而已。”
　　令夷挑了一下眉头：“于你而言只是顺手，但……”
　　“帮我合力绞杀三只妖兽，已让我省了许多力气，足够了。”
　　“可是……”
　　“这三个我还要带回去。”维清说完，见令夷没有什么异议，便挥手将三个硕大妖兽的尸身收了起来，再次冲令夷点了点头：“再会。”
　　第一次在天门山脉的时候令夷见维清离开就没有挽留，此时也没有。
　　尽管这一次令夷想要报答的心思比上一回更强烈了些。
　　左右……
　　乾华派，还有个凌岳派的周潋，真想找人并不是完全找不到了。
　　维清离开了，令夷也没有在这里多留，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势上了岸，拉上葳蕤便先离开人越聚越多的海岸。
　　直到到令夷早年建的一处洞府落脚，安心养伤。
　　其实以令夷多年来独自生活的经历，这点儿小伤她是当真并不放在眼里的，只是身边多了自认这伤都是因她而起的葳蕤，令夷最终还是妥协了。
　　令夷是散修，自然没有什么门派家族驻地之类的地方可回，但也不代表完全没有自己的地盘。她与葳蕤提起过，整个九州大陆她也算踏足过小半，有过不少落脚的地方，最后被她花了心思经营布置一番成了属于她的洞府的，就有三处。
　　其中一处，在天门山脉之中，另外一东一西各有一处，她们如今所在的便是距离乾华派不算远的乾州之地的山谷洞府。
　　虽叫洞府，但令夷还是讲究了一下并不知凿了洞，还在前面盖了一间不大的木屋，种了一些普通花草和普通灵药，外围布置了结界阵法，寻常修仙者莫说入内连察觉都察觉不到，算是令夷很花心思的一处了。
　　小半个月过去，令夷的伤已经好了个彻底，只是葳蕤的心情却一直没有好转起来。
　　入夜。
　　令夷从木屋里出来，瞧见外面随意搭的花圃边上蹲着的葳蕤：
　　“还放不下？”
　　葳蕤站起身来面对着令夷，却是微微低下头：“姐姐……”
　　“当日的事并不怪你，也是我疏忽竟没有发现海水之下还有一蠃鱼，才令你落了单遇险的。”
　　葳蕤吸了吸鼻子：“我害姐姐受伤了，还……还让姐姐又欠了人家的情……”
　　令夷笑了笑，抬起那只先前受过伤如今已经大好了的手，摸了摸葳蕤的发顶。
　　“姐姐，其实……”
　　“嗯？”
　　“其实那个维清救的是我的性命，该报恩也是我报……姐姐你可以不用……”
　　令夷轻笑道：“你想报答他，我是支持你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非曲直你心中自该有衡量，这很好，只是该如何报答，你要好好想清楚。”
　　“那，那姐姐你……”
　　“你报答的是他救你性命地恩情，我报答的是他救我妹妹性命的恩情，哪里冲突了？”
　　葳蕤眼眶一红，鼻间酸涩不已，心头万般复杂的情绪翻涌而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哭什么？出息的你。”
　　“呜……姐姐……”
　　她的令夷姐姐，是真的将她当做了亲人，当做了妹妹。
　　可越是这样，葳蕤反而越想哭。
　　“前些时候我便觉有些收获，这段日子不是养伤就是赶路没能实践一番，今晚你自己早些歇息，我自去山洞里便是。”
　　葳蕤眨了眨眼睛，也知道对于修行者而言有了感悟去闭关一番是寻常事，便擦了一把脸点头应下：“……好，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会乖乖呆着等你出来，定不乱跑。”
　　令夷嘴角微微勾起，绕有深意地看着葳蕤：“乖乖呆着……可不行。”
　　“……啊？”
　　“今晚便罢了，好好睡一觉，也别打坐了。明日开始……我若是出来得晚了，这大好时光你也别浪费了，该练的一样也别落下，可明白了？
　　“……嗯！”
　　也许是有了海上遇险，还得令夷分心受伤的事在前，这一回葳蕤答应得很是干脆，瞧着眼神，态度很是诚恳。
　　令夷多少感觉有些欣慰，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便进了不远处山壁上凿出的山洞里。
　　山洞还算宽敞，虽然洞口没有什么遮挡，往里走两步却也十分昏暗。
　　令夷毕竟不是财大气粗的，还不至用明珠照亮，当然，修仙之人尤其到了她这个阶品，夜能视物，寻常的黑暗并不算什么。
　　令夷往山洞深处走了走，彻底将自己掩入洞内深处的黑暗之中。
　　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跟葳蕤说，从那次海面上打斗之中颇有所感有些收获是真的，但却并不是非要她独自在山洞里闷上几日甚至闭关才能融会贯通的感悟。事实上在这半个月养伤的期间就已经琢磨得差不多了。
　　而这半个月来令夷一直在思考的，是两件事。
　　其一，那日海上遇到的两种三只妖兽，蠃鱼和冉遗鱼，令夷不会认错，它们身上带着的浑噩气息就是魔气没有错。但是……从前只在魔物身上，和天门山脉附近被黑雾侵染之地才会有的魔气，为何会出现在生于深海之中的妖兽身上？
　　而那日深海方向的动静……
　　令夷也是后来才知道，正是包括维清在内的几个仙门弟子得到消息之后乘海船入深海调查，捕杀沾染魔气的妖兽以回门派继续研究。
　　令夷总觉得，妖兽身上带有魔气的事情，怕是并不简单。
　　而第二件事……
　　报恩。
　　前一次天门山脉，后一次东海海域，前后两次相助的恩情，以令夷的脾气，是不能不报的。
　　只是要怎么报……
　　维清的性子跟那个自来熟的周潋完全不同，想先认识一番交个朋友以后帮上一帮的机会都不给，而盲目为之，就像令夷曾经跟葳蕤说的那样，却未必是报恩，也许反倒给人家添了麻烦。
　　要如何找到对方真的需要，而她又能做到的报恩之法呢？
　　若是换了旁人，也许想这个很难，但令夷不同。
　　令夷作为散修，还是个从小被丢弃在危机重重的天门山脉里，自己摸索修行之法成长起来的散修……天赋固然重要，毅力也并不可缺，聪慧也算是一方面，可是不得不承认，她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机缘，帮了很大的忙。
　　这份机缘之中有那么一项，她越是长大便越少去动用。
　　这一回，整整半个月的养伤时间，她都在琢磨着，为了报答那个维清，值不值得用上一回。
　　而她此刻独身处于山洞之中，便已是她想出的结果了。
　　令夷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猛地睁开——
　　黝黑的眼瞳骤然亮起，极为璀璨的紫金色的华光在她的眼中仿若有生命一般地急速流动着，竟几乎映亮了整个山洞！
　　流光滑动越来越快，令夷浑身微微颤抖，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突然深邃下去，如同骤然跌入广阔星河，落无边宇宙。
　　她的眼前再也不是山洞之中的石桌石凳，而是……
　　一开始，维清立于偌大的青石广场之上，身后站着几个仙门长老模样的修仙者，却个个神色凝重手持法器对准了维清，看起来像是要将他捉拿困住，而维清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却站了两个神情有些焦急担忧的人正朝他喊着什么。其中一个便是令夷见过的那个周潋，另一个……是个极有气势的年轻女子，高束起马尾极为干练。
　　随后，一个个人一张张陌生脸孔在维清的身边出现又离开，有的满目不屑有的充满指责有的狠厉不已，也有……暗中相助，似乎想要助他逃走的……
　　最终，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独自一人端坐于蒲团之上，一身洁白的长衫，却发髻散落，遮住了半张脸的维清，四周漆黑一片，源源不断地黑色雾气竟迅速没入他的身体，直到将他彻底吞没，而后一阵暴涨的刺目亮光——
　　再没有了维清的影子。
　　令夷猛地跌倒在地，紧闭上了双眼，眼角竟流下血泪！
　　片刻之前的她绝没有想到对维清动用这个能力会这样的艰难！
　　而她看到的——
　　是维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