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2、水火

　　骤然再次见到维清，原本就因为方才必死的情绪还回荡在心口而有些怔愣的葳蕤，一时间倒是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维清救了一命。
　　然后……
　　她看到对面不远处的维清在身姿一动去追那蠃鱼之前，无悲无喜地朝她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看得她一个激灵。
　　而后她又听到身后的一声高喝：“还不走！”
　　那是她的令夷姐姐的声音！
　　令夷此时的声音是葳蕤从未听过的焦急甚至带上点儿怒意，尤为尖锐，也一下子拉回了她不合时宜飘远的心神。
　　葳蕤顾不上别的，再次鼓足了力气往岸边疾行。
　　好在，这次再没有出什么意外，几息之后，她顺利的回到了海岸上。
　　双脚踏在陆地上的一瞬间，她便感觉到一阵阵的腿软，可即便是一下子脱了力跌倒在地，也还是强撑起力气转头望向海面。
　　连已经上岸的葳蕤都能感觉到海岸边上大地的震颤，岸边的海水掀起高高的浪头拍打过来，离得已经如此远的岸边都已如此，远处海面之上的动静只会更大。
　　令夷修为过人刀法精湛，但因最擅长的乃是火法，在海上颇有些受制，火系的术法见不到多少效果，全凭一对劫焰这长刀的锋锐对战两只冉遗鱼，虽然一时胶着，却也能够不落下风。
　　只是……
　　葳蕤瞪大了眼睛，眼眶泛红。
　　修仙者的目力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及的，葳蕤是妖族视力也是极佳，即便隔了这么远又在不断涌起的巨浪水雾之中，仍旧能看到——
　　她的令夷姐姐身上的那件衣裳染了鲜红的血。
　　冉遗鱼的血是蓝的。
　　那只能是令夷自己的血。
　　葳蕤想到那时身后传来的令夷的惊呼。
　　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她也能猜得到了，本来并不会落於下风的令夷之所以会受伤，定是在瞧见她遇险的时候一时分了心神没有顾得上自己。
　　紧紧攥起拳头咬住牙关，葳蕤忍住了没有哭出声，紧紧盯着那边。
　　她的目光原本一直放在跟两只冉遗鱼缠斗的令夷身上，但是那方海域先前出现的冉遗鱼和随后出现的蠃鱼本就离得不远，打起来之后翻转腾挪不停入水出水……便错在了一起。
　　于是，葳蕤的眼光也滑到了另外那人身上。
　　维清的修为实力在第一次也是在此前唯一一次见面的时候葳蕤就稍有了解，且之后跟令夷同行的这段日子令夷偶尔提起也会多加称赞。
　　此时对上魔气比那两只冉遗鱼更深重一些的蠃鱼，却是要比令夷那边看起来情况好上许多的。
　　大概因为，这位维清十分精通的，正巧，是水系的术法。
　　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而在两只冉遗鱼和一只蠃鱼错到一起后，也靠近了的两人分明只有极为短暂的眼神交流，却在一瞬间达成了默契。
　　远处海岸边除了葳蕤已有其他察觉到动静的人凑过来，不过多是普通人还尚未有修士出现，因而此时只有目力最好的葳蕤一个人看得清楚——
　　维清擅守擅困，而令夷擅伐擅攻。
　　凑到一处之后两人半分停顿都没有，即刻开始了合作。
　　维清以海水冻结成墙略阻了那蠃鱼的行动，另一手托起一只阵盘，正是天门山脉那次相遇的时候她们见他所用的那个，只是那时没有细看如今才发现不同——与先前周潋也用过的那种宝器阵盘不同。
　　青玉质的阵盘在维清面前放大数倍，幽蓝色的流光在阵盘之上萦绕而过，甚至不需要维清特地以手法掐诀操纵，便顷刻成界短暂地困住了两只始终一起行动地冉遗鱼，托离水面。
　　莹蓝的结界之中困住的冉遗鱼四下冲撞，其内的黑色魔气仿又浓郁了几分，而结界之外另一边，令夷双手握着的劫焰火光暴涨，脱手而出一道掷向结界之中的冉遗鱼，那蓝色的结界也如有生命一般，在一对长刀急速靠近之时很快地让开一个口子令刀进入，而后又很快地再次合拢。
　　结界之内赤红色的火光映得这一小片海域一片通红。
　　结界外，令夷全神贯注地操纵劫焰，维清所成的结界并未阻挡令夷与本命灵器劫焰的联系，那一对长刀在结界之中狠狠朝着冉遗鱼劈砍刺杀过去，体型硕大的冉遗鱼躲避不开，只能任那对长刀分别扎在自己身上。
　　这冉遗鱼本就是活了不少岁数的妖兽，皮肉并不易伤，不知因何染上魔气之后更有顽固之相，令夷的劫焰并没有能一击刺穿两只冉遗鱼，却也分别在它们脑袋顶同样的位置上没入了大半个刀身。
　　长刀没入冉遗鱼身体后刀身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刀柄微微抖动出嗡鸣之声，而被维清困在不大的结界内的两只冉遗鱼的挣扎更加剧烈，瞧着满是痛苦之色，硕大的一片片鱼鳞之下竟开始冒出黑烟！
　　冉遗鱼的冲撞力道颇大，尽管已是强弩之末仍旧撞得结界一阵阵地震颤，看着险而又险就要碎裂的模样。
　　同时，为了分开对付而被维清暂时用法术凝冰阻挡在另一边的蠃鱼不过几下就撞碎了对许多人而言坚不可摧的冰墙。只是这蠃鱼明显比那两只冉遗鱼更有智慧一些，先前就知道在两只冉遗鱼的掩护下遮蔽行踪撇下难对付的令夷偷袭落单的葳蕤，现在撞破了冰墙后瞧见近在咫尺的结界中两只冉遗鱼挣扎的模样，只消一眼便毫不迟疑地转头要跃下维清结出的悬空冰层，扎回海水之中。
　　即便看起来那结界就要碎裂，两只冉遗鱼就算未有一战之力也还能稍作拖延，但这只极为人性化的蠃鱼迅速权衡之后却决定了果断退走。
　　只是它要逃回海中，在场的另外两人却都没有让它逃走的意思。
　　几乎是同一时间——
　　维清收了阵盘撤了结界，迅速掐诀从海面上引起数丈高的海水极速凝结成冰，将那冉遗鱼冻在半空，而令夷那分别在两只冉遗鱼脑袋上的长刀也突然撤出一些，刀身之上萦绕的赤焰化作绳索的模样，竟也凌空将那两只冉遗鱼紧紧捆住。
　　维清这边，冻住蠃鱼的坚冰之中流动着莹蓝的灵光，而令夷这边双刀散出的火焰绳索也像有生命一边呼吸跳动，往那刀锋没入之处，冉遗鱼的脑袋顶的伤口游动！
　　冻住蠃鱼的坚冰并不是将它锁得严严实实的，留出了一小点的空隙，让这蠃鱼在其中挣扎却又因空间太小使不上力气。但最特别的，还是这分明由水系灵力驱动海水组成的坚冰，竟是让蠃鱼这种水生的妖兽没有丝毫办法从中汲取力量为己用！
　　只凭这一点，维清对水系灵力的控制和研究，就甚至远胜于许多仙门世家长老级别的人物了。
　　但在修仙者之中维清毕竟还是年轻，这种对灵力的研究之法还没有大成，他今日能做到结冰成阵困住妖兽隔绝外界，不令它们从环境和自己的水系法术中获得一星半点儿的灵力，就已经十分令人惊叹了，再深入一些，想要能够在用水系术法攻击斩杀的时候也不让它们受任何益处，如今的他还差了那么一点儿火候。
　　自然，真要硬攻妖兽的伤总是要比从法术招式中得到的补充更快，总能最终获胜的，不过眼下既然令夷在此……当然便有更快捷省力的法子了。
　　于是维清与令夷合作，维清困住妖兽令它们不只不能进入海水之中埋伏或者逃跑，还不能从水系灵力充盈的海域之地获得任何灵力的补充。而令夷便是负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急速强攻，以最快的速度在这个有任何延缓便可能后患无穷的海域之上解决掉两只冉遗鱼和一只蠃鱼。
　　维清收了结界冻住蠃鱼的下一刻，先一刻被劫焰双刀引烈焰灼烧体内，后又有灵火烈焰凝成的绳索捆着体表，内外合力之下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只冉遗鱼便成了焦黑一片丧失全部生机，在令夷收回一对劫焰长刀之后尸身重重摔在半空中的冰层上，从内到外冒着黑烟。
　　而在两只冉遗鱼摔落冰面再不动弹的同时，造成这一切的令夷已经来到了维清冻住的硕大蠃鱼“冰雕”旁，劫焰双刀已经收回，她干脆利落地用自己的手掌覆上厚厚的冰层——
　　冰层之内，被维清特地留出的那一点蠃鱼与坚冰之间的空隙中骤然燃起火焰。
　　浅蓝色的流光冰层，赤红色的耀目火光。
　　水火本从来并不相容。
　　但此时此刻……
　　一水一火，凭借着双发对于灵力的精准控制，竟在几乎毫无阻隔地贴近的时候，没有半点相斗相克的意思，反而配合得极好。
　　直到这只蠃鱼落得跟另外两只冉遗鱼一样的下场。
　　令夷收了火，维清撤了冰。
　　分毫不差，谁都没有耽搁一点儿。
　　远在岸边紧张得汗水直流的葳蕤亲眼看到——
　　从这两人靠近之后同时动起来合作杀敌，到最后那蠃鱼的尸身也砸在半空中的冰面上，整个过程……
　　只有十几个呼吸。
　　这么短的时间……
　　葳蕤松了一口气之后，忍不住用右手，摸了一摸自己的左手手腕，稍稍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