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24、证据

　　“有关年变故的起因，我们从家族听到的，只有这么多了。很多东西只是听了那么几句，知道个影子，更多的细节，其中缘由，当年都不曾深入了解过，如今……也不能说给两位听了。”
　　令夷沉默着点了点头，说不上失望不失望。
　　事实上这一会儿，她的心头乱得很。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碰触到了曾经“看”到过的，维清的那个“未来”的根源。
　　夫妻两个说完了这些事，像是从肩头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状态虽说不上轻松解脱，却也比先前在他们的住处刚刚被戳破了封禁修为之事的时候好了不少。
　　顿了一顿，夫妻两个相护扶持着从桌子的另一端站起身来，已打算告辞了。但在抬动脚步离开之前，那梧姓的男主人想了想站住了脚步，转头看向瑶妆，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道：
　　“林前辈……好像知道的更多一些。”
　　瑶妆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林喆？”
　　“这位……”梧姓的男主人想了一想，并没有能想到合适的对瑶妆的称呼，索性也便不管那么多了：“既然知道林前辈，怕是……也知道的不少吧？”
　　瑶妆微抿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梧姓男主人继续道：“当年，林前辈知道我们夫妻两个……是决心避世求生的，所以即使他知道不少，也并不曾与我们两个仔细提起。但……林前辈说过，他虽有愧于力小位卑，无能搅动天地寻求公道，但几百年的时光亦不曾虚度，他穷尽毕生之力，也要为后世之人留下揭开真相的一切。不管是公理正义，真相究竟，还是……被埋在时光里的那些人。”
　　穆姓的女主人跟自己的丈夫靠在一处，听到这里也带着些感慨地接口道：“林前辈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们并不清楚，但……林前辈那时隐居的地方，我们倒还能记得清方位。也许……”
　　“……林喆。”瑶妆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平复了情绪：“也好。”
　　夫妻两个留下了他们口中提到的，他们曾经遇到林喆的那处隐居之地的方位之后，便相携着离开了客栈。
　　这段谈话进行得并不算久，自去镇上闲逛了的葳蕤还没有回来。
　　屋内，桌前，只剩令夷和瑶妆，两人在那对夫妻离开之后，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都没有说话。
　　“瑶妆。”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令夷：“你先前说过总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们，现在，还不到这个时候么？”
　　瑶妆抬头看令夷：“想到什么了？好像加重了你的心急。”
　　令夷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道：“那对夫妻先前不肯说，除了自保的谨慎胆怯之外，也是不觉得区区一个我，能够做出什么大事影响局势，所以不值得他们冒险告知什么。后来特地找来客栈说了这些，也并不是突然对我们有了信心，不过是在清盈的触动之下来求个心安，其实他们从不觉得我们能做什么。”
　　瑶妆：“那你觉得呢？”
　　令夷顿了顿，深深地看着瑶妆：“我的确孤力弱小，但你不是。”
　　瑶妆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令夷：“还不可以么？”
　　瑶妆转过身正对着令夷，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先前不是说，一家之言未必可以尽信？正好，我也有这个意思。”
　　“你是说……”
　　瑶妆微敛着眉：“林喆此人，我虽从未与之相处过，并不熟，但多少也知道一点儿。这人向来谨慎妥帖，事情办到之前从不轻易吐口。他当年既能与那夫妻两个说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这么多年，他的的确确寻到了不少的‘证据’。如此一来，若能找到他的那些东西，该是比我凭着一张嘴与你分说，更有力些。”
　　令夷：“所以，我们接下来不再去找那些你原本计划安排着的修仙世家，而按着刚才那对夫妻提到的方位去寻林喆当年最后的隐居之所。若能幸运地找到你所说的那些，林喆收集到的证据，便算是到了我可以知道一切的时候了？”
　　瑶妆笑了一下：“林喆这个人……也许找到那些东西之后，你便不再需要听我多说什么了。”
　　令夷顿了一顿，仍有一点儿疑惑：“若只是担心口说无凭，你也早就可以摆出直接的证据给我了。”
　　说起来……
　　自令夷跟瑶妆一起行动调查以来，所得的一切消息，其实都摆脱不了一个“口说无凭”。
　　白家的故事是瑶妆说的，白家村的曾经也是白家村村长说的，梧家和穆家的事先前驻地族人并不知晓，而刚刚的那对夫妻……也只是口述而已。
　　令夷其实没有看到任何实质上的证据。
　　先前没有太注意还没意识到，这会儿才发觉，瑶妆带她一路看到知道的，都是旁人口中的经历，其他人的态度。
　　听了令夷的话，瑶妆沉默了一下，即便她脸上始终没有出现明显的情绪，令夷仍能感觉到这一刻她周身环绕气息的压抑苍凉。
　　“……我回来得……太晚了。”
　　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做不到。
　　瑶妆曾经对令夷提起过，当年事发之后并未过太久，她回到了妖族之中，许多年都没有再涉足过问九州人族之事。
　　她知道的事很多，却也很少。
　　像是先前那对夫妻的话，在她还身在妖族难以脱身时，发生在九州之上，那些曾经让瑶妆很是熟悉的修仙世家身上的事，她就毫不知情。就算是后来在计划之中的那些人那些家族，也几乎不会提起这些他们并不曾亲历，只是旁观过的旁人的事。
　　等她终于能够离开族中，终于有了足够的能力重新站上这片土地，物是人非，故人都已失去了消息。与当年有关的人，她只堪堪找到了一个刘陵。也因为只找到了刘陵，所以她几乎是不惜代价不顾一切地想要为对方续命。
　　人尚且如此，那些更容易被抹去毁掉的“证据”，也都已经再寻不到了。
　　她回来得太晚了，那些可以证明曾经发生过什么的东西，已经大都毁在了那时已无人可敌的四大仙门手里。
　　瑶妆此前是没有想到的，林喆这个她一直都并不熟悉，只是以前常听白晞带着点儿炫耀之意提起的人，有这样的魄力，和毅力，在那最为危险的几百年间，做着她来不及也做不到的事。
　　令夷看着很有些感慨的瑶妆。
　　她其实有些忍不住地想要问瑶妆。
　　那对夫妻口中的那两个弟子，凌岳的女弟子和乾华的男弟子，瑶妆是不是认得，是不是相熟，甚至……
　　原本在乾州北边的那个山谷里已经因为陵伯的寿元关系打消了的怀疑，再次涌上心头。
　　令夷想到，瑶妆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姐姐的名字。
　　还未等令夷犹豫过后开口询问，瑶妆便已经回神，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后，却是深处一只手撑着桌面，半俯身过去凑近了令夷几分，眼睛深沉得甚至有那么几分骇人：
　　“不管真能见到那些东西之后还用不用得着我说什么，再去找林喆的那地方之前，我却还有一事想让你做。”
　　“我？”
　　“对。”
　　“是什么？”
　　瑶妆微勾了一下嘴角，脸上似乎恍惚带了点儿笑，眼底却冷得很：“我要你立心魔大誓。不论来日你要不要站在我这一边，不论你是否要参与其中，我要你立誓，绝不做半点损毁埋没真相之事，绝不与我等为敌，如有违誓，则身死道消，魂魄溃散，永不入轮回！”
　　令夷对此多少是有些惊讶地，她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但到底没有被瑶妆难得露出的极盛的气势压倒。
　　瑶妆所言，对于修仙者而言，已是极大极重的誓言。诚心以灵力为引沟通天地立誓，誓言受天道限制。这与不曾修行的普通人出口的“发誓”是截然不同的，有心寻求大道的修仙者们受天道制约更强，尤其是心魔大誓，稍有不慎，崩毁反噬，前途尽毁。
　　所以在人族的修仙者之中，极少有人会提出让人立心魔大誓的。
　　“好，我可以立誓。”
　　这一次，倒是瑶妆有些意外了。她挑了一下眉，慢慢地站直了身体，微低垂着眼俯视着仍旧坐在那里的令夷：“就这么答应了？”
　　令夷微笑了一下：“应该的。”
　　瑶妆：“不管怎么说，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先前在山谷里还收过你的‘好处’，可如今我仍要求你立如此重誓，你不生气？”
　　令夷微仰着头：“我相信瑶妆是的的确确认我这个朋友了的，这份情谊并不假，只是很多时候，总有些事会更重要些，压过一切的情分和底线。若我并没有猜错，这是事关你几百年筹谋，不，也许不只是你，是许多人几百年的筹谋。这样容不得差错的大事，如何谨慎都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况且……
　　令夷觉得，自己大约能够想象，这件事，背后藏着的已经被他们窥探到一部分的污秽和血泪，对许多人，尤其是眼前的瑶妆而言，有着极其不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