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23、告知

　　梧姓男主人：“我们以为自己几百年韬光养晦，却不知四大仙门再无顾忌之后强大得比我们要快得多，竟让我们再无一搏之力了。十年不到，梧穆两家年轻精英弟子是十不存一，镇守家族的长老都陨落了三个……仙门从未正面与我们为难，可那些下作的手段，钝刀子割肉……”
　　穆姓女主人：“也许，我们倒还不如跟当年的白家一样，轰轰烈烈地战上一回杀上一回，便是死光了，也落得痛快！”
　　男主人握着妻子的手用用力了两分，低下了头也有些哽咽：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不仅是没有能力再与仙门正面相抗……就算我们愿意以卵击石，仙门却也根本不愿意给我们这个‘体面’，压根……不会搭理。”
　　“打，打不起来，闹，闹不出动静，一日一日被生生折磨着没落……最终，两家族长和长老们决定，给还没来得及知道什么的年轻子弟，换一个生机，不论如何，让家族还能传得下去。”
　　“那时候家族之中知道那些被仙门忌惮的要命的事的，或者说，被仙门发现是知道那些事的人，不论是家主还是长老，是嫡系子弟还是旁支子弟，都不再为安危龟缩族中，故意外出……再没有回去过。”
　　穆姓的女主人闭上眼，一行泪落下：“我们两个，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开家族，离开臻州的。”
　　梧姓男主人看向一语不发的瑶妆：“虽然所有那时离开的人都知道……我们离开是为赴死，但……若有可能，人自然，是更想活下去的。”
　　“……我们夫妻运气好，逃脱了几次，误打误撞地，碰到了林前辈。林前辈那时寿元已快耗尽，撑着最后一口气，说是……多年前跟梧家穆家算有点儿交情，帮了我们这个忙，彻底隐去了我们身为修仙者的痕迹，让我们能……在这九州之上，苟延残喘，活到了今日。”
　　葳蕤饭后自己去逛镇上算是散心去了，留在客栈，此时听了夫妻两人的经历的，只有瑶妆和令夷。
　　令夷听过之后，心中叹了口气。
　　所以，她们先前遇到的梧家和穆家的人，果然……是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了。
　　令夷不知道“断尾求生”这个词用在当年的这两家人身上是否合适，但如今听来，既唏嘘，又无力。
　　那时候的梧家和穆家人，该有多么的绝望。当时做出那样决定的两家家主，又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放弃家族之仇，甚至斩断再兴盛的根基，顶着那么多家族子弟的性命鲜血，妥协退让，只是为了……让家族还能有人活下去。
　　眼前的夫妻两个也许比起更多当年慷慨赴死的人要幸运些。
　　他们恰好遇到了，可能是时间最后一个懂得封禁修为的秘法的人，从修仙世家的子弟变成了仙门根本不会关注的普通人，逃过了当年的生死之劫后，又得了五百年的安稳时光。
　　唏嘘感慨只是一瞬，对于这对夫妻说出的这些话，令夷更关注的是另一件。
　　“当年的事，引得四大仙门对你们赶尽杀绝的事，除了他们曾对众多世家的迫害之仇外，最要命的那一件，是什么？”
　　“……”
　　令夷继续：“大丫，不，清盈，她受魔气魔物所害，才会被葳蕤先前的话触动，而你们两个会因为她而改变主意……有关四大仙门的事，所谓真相，最要命的部分，果然与魔气有关。”
　　梧姓的男主人深吸了口气，妻子在一旁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牢牢握住。
　　“是，正如你所说。”
　　“那……”
　　“其实，我们知道的也并不算多，当年两家之中，除了家主和高位长老之外，极少有其他子弟晓得全部的来龙去脉。如我们夫妻一样离家赴死的人里，·有很多甚至只言片语的了解也没有。”穆姓的女主人叹了口气，脸色都灰暗了下去：“只是为了保险，我们这样的，他们那样的，都不得不‘死’。”
　　令夷抿了抿嘴，微微转开眼看了看身旁的瑶妆。
　　瑶妆的眉心微蹙，但神色仍旧能算得上是平静，对于这对夫妻从来了客栈之后说的一切，似乎都并不意外。
　　“所以，你们知道的那一点，是什么？”
　　梧姓的男主人闭了闭眼，狠吞了几口口水才算是鼓足了勇气，嘴唇微颤着开口，将在他们心底藏了五百多年，本以为会带入坟墓之中的话说了出来：
　　“魔气，并非九州大陆之物，天门山脉作为魔气最浓郁的中心，数万年前也曾是一片比伏泽山脉更盛的福地。魔气会出现，魔物会滋生，并非天灾，而是由四大仙门引起的人祸。”
　　“……人祸？”
　　令夷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在她第二次，也是跟维清和周潋一起去东边的平海小镇时，在镇上遇上的那个已经疯癫的胡伯嘴里就是这样，对着身为“仙师”的他们叫嚷着的。
　　后来，在同州边境陷入王梦貘的那个梦境时，偌大的黑暗空间之内，已经不甚清晰即将消弭的“残念”构成的梦境幻影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声音。
　　所以，不是巧合，不是误会。
　　这些人说的，竟然是事实？
　　梧姓的男主人继续说了下去：“四大仙门从什么时候开始，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弄出了魔气，这么做的目的何在……我们都不得而知。甚至这件事，也并不是我们这等世家率先发现的，先察觉此事，并将它捅了出来的，据说，反倒是两个仙门弟子。”
　　“据说？”
　　“也是一千年前了，莫说我们夫妻两个，便是告诉我等这些的家主长老，也并不曾亲历当年的事。最初的那些年，仙门看管得格外严些，又有被灭了满门的白家的例子在前，家中并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留下有关当年事的证据，便是有……五百多年前那事之后，也该是尽没了的。这些事，都只是听前人说的。”
　　令夷抿了抿嘴：“那两个仙门弟子，可是……出自凌岳派？”
　　分头行动之后，令夷与维清他们的联络并不多，上一次托周潋问许铭那个问题后，再不曾传讯过。
　　这也算是他们几个的默契。
　　越是重要的事，越是需要当心免得泄露的事，越是不能通过终究会留下痕迹的传讯的手段来讲，还是等他们在不久之后再次汇合的时候，当面再说比较保险。
　　所以这时不管是令夷还是瑶妆，都并不晓得，维清和周潋他们那边，已经查到了两个人了。
　　令夷此时所知所想到的，还是先前为了维清的伤势而在凌岳派停留的时候，周潋从他的师父，凌岳派的三长老那里听来的，一个被凌岳派抹去了所有存在痕迹的，与当年的炼器大师刘大师是忘年之交的弟子。
　　但也只是一个人。
　　坐在桌子对面的夫妻两人也算是有一半地肯定了令夷的话：
　　“确有一个女修，是凌岳派的弟子，但另外一个不是，另外的一个男修，出身乾华派。”
　　“乾华？”
　　穆姓的女主人叹了口气：“在我们的那个时候乾华和凌岳两派已经是四大仙门之中垫底儿的了，可是据说，在一千年前的大变故之前，四大仙门的实力排行，本是乾华第一，凌岳第二，苍玄第三，而崇阳派才是最末的。”
　　但是现在，几乎是倒了过来。
　　如今的情形，却是苍玄第一崇阳第二，凌岳尚且比乾华好上那么一点儿，倒是这个据说千年前是仙门领军的乾华派，落到了最末等的位置。
　　在令夷要将猜测问出口之前，梧姓的男主人就先一步“解答”了：
　　“乾华和凌岳的没落下滑，据说，正是因为出了这两个叛出师门的弟子。”
　　令夷：“……那两个弟子叫什么名字，可有更多的信息？”
　　“名字……”穆姓的女主人摇头：“那两个人是当年变故的初始和根源，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身份，在我们两家之中都是没有人敢说出口的禁忌。不过其他……我记得当年家主曾提起过，那凌岳的女弟子据说与中州白家的人来往甚多，交情甚厚，白家当初被灭，除了白家的人性情刚烈不肯低头之外，或许也有这层关系的影响。”
　　女主人说到这里，一旁的瑶妆平放腿上的双手猛地攥紧。
　　不过另外三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桌下并不明显的动静。
　　令夷心头有一种说不清的忐忑和慌张，忍不住略有些急的追问道：“那那个乾华的男弟子呢？”
　　“那个乾华的男弟子，好像与仙门之外的人交往少些，为人所知的着实不多。只是听说……他在当年的变故开始不久就已陨落了，好像还是……魂飞魄散那种，已无轮回之机的。那之后，他的痕迹也被抹了个干净，好像隐约听说，连乾华门内他曾经的住所都被推翻重建了，清理得彻彻底底。”
　　令夷悚然一惊：“重建？”
　　就令夷所知，或者说令夷曾见过的，乾华派的山门之内，有过重建的痕迹，且时间正好能对的上的，只有一处。
　　那是清守峰上，如今，维清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