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21、追问

　　院子里站着的夫妻两个又对视了一眼，姓梧的男主人笑着上前一步：
　　“那个，几位仙师……”
　　“我们才从臻州过来。”令夷也是开门见山：“见过臻州梧家，和穆家的人。”
　　令夷是紧盯着对面的夫妻两个说出这句话的。
　　话说完，很明显地看到夫妻两人短暂露出又很快强压下的震惊和慌乱。
　　一闪而逝，却真实存在。
　　“啊……竟有这样的巧事？”
　　令夷：“梧家这一代的年轻子弟，从清字。”
　　男主人：“……”
　　小院的女主人上前了半步：“三位，我们夫妻两个只是普通人，平平凡凡的日子过着，真的实在没什么特别的，许是……当真凑巧了？毕竟，我们两个……”
　　瑶妆道：“就算看着像普通人，可封禁修为的修仙者毕竟不是真正的普通人。”
　　“封禁修为”四字一出，夫妻两个表现得比前一刻听到梧家和穆家的时候还要震惊，神色根本掩不住。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表情被对面的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肩头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你们……”
　　“我们无意为难。”令夷道：“只是有些关于旧事的疑惑，也许两位可以帮忙解答。”
　　男主人苦笑了一下：“几位既然能看出我们两个是……那便更该清楚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
　　女主人伸出手挽住了男主人的手臂，夫妻两个露出几分颓然地靠在一起。
　　瑶妆微微皱眉。
　　她注意到，刚才那对夫妻看向她们的眼神略有复杂。
　　在说起“更该清楚”的时候。
　　既然看出他们是封禁过修为的，就更该清楚他们的处境。
　　但瑶妆……是真的并不太清楚的。
　　一直憋着没说话的葳蕤拉着令夷的手臂，忍不住开口：
　　“可……可我们并不要你们做什么呀？就只是想问些问题的。”
　　女主人摇头：“好不容易……宁可做到这个地步，我们才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的日子，早已决定什么都不再管了……我们没有那个能耐也没有那个胆量，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掺和到任何事情里面去了。还请几位……放过我们吧。”
　　“就……就只是问问啊！不要你们做什么的，我们又不是坏人！”葳蕤瞪大了眼睛：“况且，我们是真的打算做些有用的好事的，我姐姐可厉害了！还有你们……你们难道就不想报仇了么？”
　　虽然对眼前的三人知道“仇”这件事已算有所准备，可突然听到这个字眼儿，夫妻两个仍旧是没有忍住地浑身僵了一下。
　　葳蕤觉得，在那一刻这两人的脸上眼里露出的，并不是她以为的痛恨或者期待，反倒是透着悲凉的无力。
　　姓梧的男主人：“几位看来已经知道得不少了，又何必再来为难我们这样的可怜人呢？”
　　葳蕤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有些急了：“可是……”
　　“有时，知道的少些，糊涂一些，反而能安稳地活下去。”男主人叹着气，看起来是真心相劝：“今日，莫说我们两个并不知道什么，就算……真的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你们晓得了，之后呢？既不能做什么，那还不如便干脆什么都不要知道了。”
　　“你说都不说，怎么就能认定我们做不了什么？你们做不到的，凭什么就认定我姐姐也做不到？至少……至少我们没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龟缩起来只是不管，至少我们开始做了呀！”
　　对面的夫妻两个虽然不再劝说辩驳，却也都低下了头沉默下来，一字不肯再多说。
　　令夷叹了口气，再去拉住葳蕤不让她继续下去之前，先是侧过脸看了一眼瑶妆。
　　瑶妆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除了戳破封禁修为那件事的那一句话外，再没有开口说过什么。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那对夫妻身上，看得很认真，可眼底深处，却是无悲无喜。
　　令夷原本以为，会能从瑶妆脸上看出一些失望或者忿忿的情绪。
　　但是没有，她似乎对这对夫妻的情绪已有所料，接受得很是平静。
　　令夷顿了一下没有去拉，她们三人中情绪最为激动的葳蕤声音又高了两分，稍显有些急地继续道：
　　“又不用你们出什么力，只是说些话，可是却可能会有很大的帮助很大的作用……这样也不可以的么？如果可以成，不也是帮你们自己报仇了么？”
　　“……”
　　葳蕤：“就算你们自己不想着报仇，可是……可是这是对很多很多人都会有好处的事啊！尤其……你们现在不是也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了么？九州之上魔气魔物到处都是，普通人根本无力抵挡，背井离乡，死伤无数，哪里还有安稳日子过？我们想做的事情要是能做成，定能终结这个乱局，九州之上重归安定，再没有魔气熏染魔物肆虐，再不会有人因为这些家破人亡孤单飘零……这是很大很大的功德！”
　　突然听葳蕤说出这样的话，令夷稍稍有一点意外。在她眼里，葳蕤一直是涉世不深还带着点儿天真的小丫头，此刻却能讲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她有一点儿刮目相看的感觉。只是对于葳蕤话中提到的终结乱局，令夷只觉仍是小丫头带着点儿天真的美好企盼，并未多想。
　　倒是瑶妆，也将目光从那对夫妻身上移过来，深深地看了葳蕤一眼。
　　若是这时候令夷像刚刚一样关注了瑶妆，就会察觉瑶妆眼中露出的不仅仅是感慨，还有更深的疑惑和警惕。
　　比起令夷和瑶妆，同样听了葳蕤的话的那对夫妻，却仍旧低垂着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葳蕤狠狠地跺了跺脚，语速都不自觉得又快了几分：“要是真的放任不管等到以后，到处都是魔气魔物的时候，你们两个普通人一样的，连跑都跑不了，总不能到那时候再后悔吧？再说了……就算是你们现在看起来过得挺安宁的，可九州这么大，还有好多好多的人因为这些事没了父母，没了孩子，孤苦无依，甚至活不下去的，要是……”
　　“葳蕤。”令夷伸出手，按在了已急得前行了两步从她身旁走到她身前的葳蕤的肩头，在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叹息着摇了摇头：“别说了。”
　　“可是，姐姐！”
　　“说与不说，是他们的事，我们本就没有什么立场，要求他们必须为此冒险不可。”
　　葳蕤咬了咬嘴唇：“哪里就冒险了？”
　　令夷没有跟葳蕤多解释，而抬头看向那对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的夫妻：“今日打扰了，我们……今夜在镇上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便离开平阳镇。”
　　“姐姐！”
　　葳蕤仍是有些着急。
　　而瑶妆看了令夷一眼。
　　若是当真现在就完全放弃了，她们是可以直接离开的，天色尚早，时间还有很多，但令夷既说会在这儿停留一晚，实际上，就是给对面的那对夫妻多一点犹豫考虑的时间。
　　姓梧的男主人点了点头，一脸疲惫的样子，没有说什么，倒是姓穆的女主人看着三人张了张嘴，最终却也又咽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气氛已经跟她们刚被引进这个小院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再呆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令夷拉着仍抿着嘴瞪着眼睛的葳蕤，转身便要离开，却是瑶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瑶妆没动没走，不只是令夷稍感疑惑，对面那对虽心事重重但也是要跟上送客的夫妻也倍感意外。
　　瑶妆看着两人，沉默了一下，在两人稍带不安的神色之中开口问道：
　　“你们两人身上的修为封禁之法，是谁为你们施的？”
　　夫妻两个都是一愣，对视一眼后，是姓梧的男主人看着瑶妆，略带小心地问道：
　　“不知……你，问这个，做什么？”
　　瑶妆微微皱眉：“修为封禁之法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梧姓男主人顿了顿，而后犹犹豫豫地道：“当初……前辈的确也说过此秘法所知之人甚少，让我们不必太担心被认出，更多的……前辈并未提起。”
　　所以被瑶妆一言戳破修为封禁之事时，夫妻两个才那样震惊。
　　多少年了，也许一开始两人的确十分谨慎小心，对那话也多少有些存疑，但安稳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任何人看出破绽，夫妻两个就也慢慢放下心来，以为直到两人寿元耗尽，都应当不会有人看得出来的。
　　谁知，今日遇到了瑶妆。
　　夫妻两个还以为，她可能是与那位前辈有些联系的人，所以虽没有敢贸然提起“相认”，却也没有在被认出来之后多做狡辩反驳，还觉得对方……应当知道不少事能够理解他们夫妻两个的选择。
　　可这会儿瑶妆这么问，似乎，是他们的猜测有些问题？
　　瑶妆眉头拧得更紧：“是谁？”
　　“……”
　　瑶妆：“我能一眼看出你们修为封禁之事，你们要不要猜猜，我会不会解？”
　　令夷看向瑶妆。
　　她还记得不久前她问起解法的时候，瑶妆说过“条件极苛刻”。令夷感觉……瑶妆怕其实是不能解的，也只是诈一诈他们，除了一点儿“恐吓”之意外，也是试探这两人对封禁修为之法的了解程度。
　　显然，这两人并不了解，或者说并不如瑶妆了解。
　　听了瑶妆这话，两人当即惊得变了脸色。
　　他们不知道想解并不容易，想来男主人口中的“前辈”当初也并没有告诉他们。
　　最终，姓穆的女主人咬了咬牙，脸色微微泛白地道：“是林喆，林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