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1、冉遗鱼

　　九州之东，广阔海域。
　　因为离岸并不算远，令夷和葳蕤两人此时也并无出海的意思，只是先来海上瞧瞧看看情形，之后再做打算，因而令夷和葳蕤两个便没有去登海船。
　　两人来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的海港所在，因而能够出海的大型海船几乎见不到。
　　九州之内，对修仙者而言，修为足够或者法器不错的，御风而行畅游海面天空之上的能耐都是有一些的，只是大海毕竟不同于陆地，在广阔地海面之上灵力其实远比陆地之上的驳杂艰涩，自然天气之变更难以捉摸，故而独身以自己灵力行于海上，若不是事出有因或者自恃实力，便都能算得上是蠢事了，故而海船，尤其是颇耗人力物力以炼器之法加持过几乎能称得上是法器的海船，才是有出海远行意愿的修士们的首选。
　　而普通人中财力雄厚的海商也多会重金求得这样的海船之上的席位，有许多修士同行，安全总是分外有保障的。有那心思活泛的能够在漫长的海上航行中跟仙门世家的弟子套上交情，也是好处无限的事情。
　　不过这一回，令夷和葳蕤并未体会到海船的好处。
　　一只小舟只她们二人，出行半日便预备返回岸上罢了。
　　但不巧，出事了。
　　出事的地方离海岸并不算远，以普通人的目力尚且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陆地的轮廓。
　　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生波澜，从海域深处一股强悍之气极速撞来，灵力一瞬间越发驳杂晦涩难以运转，而原不该在还算浅海的区域出现的硕大旋涡，吸力极强，若不是令夷当机立断弃了小舟拉上葳蕤脚踏法器升空而行，怕已被吸入海水之中。
　　在令夷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葳蕤升空而起后，附近蓝绿色的海水已如染了墨一样，那旋涡之中突然窜出两只体型硕大的妖兽，带着腥咸的海水之气朝空中被衬得渺小了许多地两人而来。
　　这是两只深海妖兽，一出了水面令夷便看了个清楚。
　　它们长着鱼的身体头却像蛇，头顶生了一对马耳，腹下更有六只短小的脚，眼睛细长。
　　令夷认得，是冉遗鱼。
　　妖兽，虽与妖族一般也称“妖”，却是并未彻底开启灵智能化人形基本还保留着兽性的，它们并不被很有些骄傲之性的妖族视为同类，又因大部分妖兽的内胆皮毛乃至骨血对修行之人都很有些用处，是人族修仙者和妖族之人的“猎物”。冉遗鱼便是这样一种妖兽。
　　因传说年岁较长有些灵性的冉遗鱼可辟凶邪之气，其肉普通人吃了可避梦魇修仙者吃了有利稳定心境，尤其是近些年来九州之内仍不知到底因何而生的魔物越发多了起来，冉遗鱼这种有辟邪之效的妖兽便越发受“欢迎”。
　　于是九州之内的水域已经罕见，如今多在深海之中，寻常难以捕获的。
　　尤其是眼前这一对冉遗鱼，体长已三十丈有余，必得是远离陆地的极深海域之内千百年生养下来的。
　　此时出现在这近岸的海域便极不寻常。
　　更何况——
　　令夷一手抓住葳蕤的手臂再升高几丈，同时另一手掌心突得出现一柄赤红的半人高长刀毫不犹豫朝正扑过来的不太对劲地冉遗鱼砍了过去。
　　金铁交击之声传来。
　　不日之前能轻易劈开几丈高魔物坚硬的利爪的刀刃却只在这冉遗鱼的头脑一侧留下一道浅痕。
　　可即便如此，疼痛仍旧让前面冲过来的这只发了狂，也让后面跟着的那只显得愈发凶悍了起来。
　　这一刀的确并未尽全力而是试探居多，但所成情况却也仍旧比令夷预期的要艰难一些。借着这一刀下去反回来的力道令夷毫不拖延仍旧拉着身边的葳蕤退开好远，躲开两只冉遗鱼的冲击，眼见着自己躲开之后冉遗鱼再次如水，溅起数丈高的水花，一时海水的腥味之中本就夹杂的气息更浓烈了起来，而那两只冉遗鱼却是没入暗沉水中之后又没了动静。
　　令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方才虽算是匆匆一瞥，不管是冉遗鱼的速度还是令夷的动作都很快，可她还是从两只冉遗鱼身上看出了更多一点儿的东西。
　　其一，两只冉遗鱼身上都有伤，且有灵力法术残留地痕迹，很显然在撞上她和葳蕤之前已至少遭遇过一次其他修仙者，有过恶战，而此时遇到令夷和葳蕤一个人族修仙者一个妖族，若能吞下化作己用，当能对两只冉遗鱼的伤势和估摸着是在先前恶斗之中损耗的灵力弥补上，有极大的帮助。
　　令夷和葳蕤只两人而已，落了单的模样，尤其在令夷外出行走常常有意低调，遮掩修为地时候，在妖兽冉遗鱼那边看，便是不难对付地绝佳“补品”。
　　而这两只冉遗鱼身上的另一点不妥更为紧要——
　　这两只分明是妖兽地冉遗鱼身上，竟带了浑噩的魔气。
　　正是九州之上许多人闻风丧胆，却又不知其来历成因的魔物才会有的气息。
　　可是……
　　妖兽身上为什么会染上魔气？
　　过去万千年下来，从人族开始有关于魔物的记载算到如今，魔物一直都是从大陆中心的天门山脉深处往外越发稀少，便是远离天门山脉的其他地方出现魔物也都是零星几个并不常见，而且，一直都只在陆地之上，从未涉入海中。
　　那么深海之内栖息的冉遗鱼是怎么染上魔气的？
　　但此时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水下蛰伏的那两只冉遗鱼显然并不是令夷从记载传说之中了解到的善类，也不知是不是魔气的影响它们跟魔物一样带上了极强的凶性，可棘手的是，它们又比魔物多了一些属于妖兽的狡狡本能。
　　更难对付。
　　葳蕤被令夷拉上并不宽敞的法器之后也算很快回神，如今虽然不敢出声也不敢打扰，但已经用自己飞行妖族的天赋凌空立住，试图减轻一点儿令夷的负担。
　　令夷紧盯着染成浓墨一样的海面，又有海域伸出传来如雷的动静不知是何情形，轻易不能分神，因而感觉到葳蕤这边的行动之后只是松开了扯着她的手化出另一柄长刀在手。
　　这也是葳蕤第三次见令夷的这对长刀。
　　她的本命灵器，劫焰。
　　巧了，三次出刀，都与“魔”有关。
　　令夷看着脚下与先前那硕大旋涡截然不同，若她不细看怕是都注意不到的细小旋涡形成，双手将劫焰的刀柄攥得更紧了两分，浑身紧绷。
　　“待我缠住，你即刻回岸上。”
　　令夷声音不大，格外低沉，格外慎重。
　　葳蕤张了张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令夷方才试探的一刀，葳蕤自然也瞧出了深浅，明白自己的那点儿本是并不能够帮上什么忙，于是虽然忧心忡忡，但也只能咬牙应下。
　　她知道她不在这里，让令夷姐姐没有后顾之忧，才是帮了最大的忙。
　　出于这段日子以来培养起来的默契，葳蕤全身紧绷调动灵力做好准备，只待令夷这边的“令”，马上便要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往陆地上冲。
　　此时情形分外焦灼，海浪的声音都仿佛小了许多，只有远处海域深处隆隆的声响仿若越来越近，葳蕤的额头都渗出汗来。
　　突然一阵破水之声响起，葳蕤的心还未等提起，便感觉到一股并不伤人的大力猛地往自己背上冲来，生生将自己推开，朝着海岸的方向冲了好远！
　　葳蕤心知这便是她的令夷姐姐让她速速退去的意思，不敢耽搁，反应过来便借着这力道往海岸方向疾飞而去，咬着牙不回头去看水声刀剑声兽吼声不断传来的令夷的所在。
　　却不想——
　　在那两只冉遗鱼之外，另一道极快的影子从水下而出，其影硕大，长着鱼的身子却有鸟的翅膀，速度极快甚至超出雀鸟属妖族的葳蕤！
　　一只只有方才两只冉遗鱼一半大小，周身地魔气却格外充盈，眼底一片血红地蠃鱼！
　　蠃鱼在两只冉遗鱼的遮掩之下第一次露出水面，直冲着明显不像令夷那般不好对付的葳蕤而来，张开的大口中除了海水的腥咸之外，竟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葳蕤是用尽全力往岸边冲的，却不想面前突现魔气环绕的蠃鱼，当即呆了一呆要躲已经来不及，只得紧紧闭上眼睛，惊恐万分之中甚至还能记得紧紧咬住牙关不惊叫出声影响另一边跟两只冉遗鱼缠斗的令夷。
　　但闭上眼睛的下一刻，葳蕤还是听见了她的令夷姐姐惊惶的大喊声。
　　她有些想哭，也很想转头去跟姐姐说一声不要管她，然而……
　　近在咫尺的血腥气混合着海水格外难闻，但葳蕤并没有真的等来什么疼痛。
　　反而一阵裹挟着清气的劲风在她面前吹散了些许这些难闻的气味，一声震耳的钝响后又是一声沉重的入水声，而她自己又被一股力道推开了好远才停了下来……
　　葳蕤睁开眼睛看过去。
　　距离先前那挡在自己面前的蠃鱼所在位置两丈远的地方，有个有点儿眼熟的人凌空而立。
　　浅青色的长袍被狂卷起的海风吹动，那人却立在半空稳稳当当。
　　脸上分外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面对强敌的端倪。
　　是个男修，是个厉害的男修。
　　正是前些时候葳蕤和令夷才提过的那个人。
　　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