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18、老桃树

　　“先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令夷再一次跟瑶妆一起说话的时候，脸上罕见地带着清晰的疲倦之色，细细观察的话，还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些挫败。
　　瑶妆猜得到她这样表现，又说出这样的话的原因。
　　这几日，令夷往来与梧家和穆家之间，与两家的不少子弟包括家主和家族长老一类的人物都有不少接触，浅谈试探也好，旁敲侧击也罢，都并没有得到一点儿收获。
　　这两家跟先前，许铭出身的乾州许家还不同，至少没有一个记事阁能被仔细地寻出“破绽”以进一步追问，家主和长老们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没什么旧伤能让她们施恩。
　　总之……令人无从下手。
　　令夷叹气：“原以为，让维清和周潋离开，我们之中没有四大仙门的弟子门人，会更有可能从这些曾受过四大仙门迫害的家族人口中，探听出需要的线索消息。”
　　瑶妆：“但是？”
　　令夷微微摇了摇头：“是我托大了……越是被害得惨的家族，越是这样在不断的打压之下侥幸留下来的后人，其实反倒越是谨慎，轻易不会吐口，他们跟乾州许家的那种顾虑截然不同。”
　　乾州的许家尚且那样谨慎，更不必说是这些先祖真真切切付出过惨痛的代价的家族。
　　“我甚至怀疑，这些家族……至少是我们遇到的梧家穆家这两个，有可能真的，根本没有把那些真相传下来。”令夷皱着眉头，心情十分复杂：“我试探过两家的嫡系核心子弟和外围的普通子弟，连两家家主和几位长老也试着提了提，所有人都没有在我提到四大仙门的时候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和反应，甚至……当我夸四大仙门的大局观和大义之举时，竟还有不少会附和的。如果我没有走眼，不少他们演得的确太真，那……”
　　瑶妆勾了一下嘴角：“不奇怪，为了活下去，为了传承下去，丢下些东西自保而已。”
　　令夷看向瑶妆：“瑶妆早就料到，我不会有所收获了？”
　　也许，瑶妆自到了梧家之后，便闭门不出并不掺和的行为，并不只是像瑶妆之前所说的，不爱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很可能已经猜到了，令夷所折腾的到头来，很大概率是无用功。
　　瑶妆也不否认：“千年前盛名在外的家族不少，不论是家族子弟还是决策的家主长老，处事风格各不相同。遭遇大难之后，有像中州白家那样，宁死不肯低头最终付之一炬的，自然也有被压弯了脊梁，宁可不要了祖宗也想活下去的。”
　　令夷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先去中州白家，后来臻州看梧家穆家，瑶妆，这算是你有意如此安排的么？”
　　瑶妆：“白家我是知道的，梧家和穆家……能碰到这两家的人，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令夷：“那你想让我看的？”
　　瑶妆：“当年一些世家的下场，反抗到底的，反抗到一半的，根本没有抵抗的……只是都想让你们瞧瞧。”
　　令夷：“……”
　　瑶妆轻笑：“虽然只算是进行到了一半……但你已看过三家了。如何？”
　　“什么？”
　　“你看到跟四大仙门作对的下场了，如何？还要继续查下去么？”
　　还要继续走下去，走到那条……与她站在一边，与许许多多的人站在一边，与修仙界的庞然大物对抗的道路上去么？
　　令夷深深地看着瑶妆。
　　几日前，她的视力就已完全恢复，视物已再次变得无比清晰。
　　所以此刻站在瑶妆的对面，她能够清晰地看到瑶妆眼中脸上，每一丝的细微的神色变换。
　　顿了一会儿，令夷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却并没有正面回答瑶妆的问题，反而问道：
　　“既然原本并没有打算到梧家和穆家如今的驻地来瞧，现下耽搁了这几日全无收获，实在有些浪费，那……瑶妆计划的下一站是哪儿？”
　　瑶妆微微挑了挑眉。
　　令夷没有正面回答她，这并不奇怪。
　　甚至令夷这算是表示自己会继续追查下去，并没有被吓退这个意思，也并不让瑶妆意外。
　　瑶妆意外的是，分明她已经告知令夷她的确有意安排，令夷在知道之后仍旧愿意顺着她的意思走下去。
　　不过其中的缘由，瑶妆并没有问。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纵是有与梧家穆家情况不同的家族，你也很难轻易问出什么来。”
　　自然，有些……在有她瑶妆在的时候，情况是很不同的。
　　瑶妆有些动摇。
　　她也在考虑在这个时候，比预期更提前一点儿地将令夷，甚至是此刻远在北地雪州境内的周潋维清一并带过去。
　　令夷并没有让瑶妆思考犹豫太久：
　　“还是可以去的，我相信瑶妆安排到后面的……定有些不同。不过，既瑶妆这么说了，那么，不如干脆，离开这儿之后的目的地，先让我决定一回。”
　　“由你决定？”
　　令夷微笑：“是，这一回由我决定，也是我……还有些不死心，不觉得那些都是巧合。”
　　瑶妆目光闪了一闪，抿了抿嘴之后缓缓地点了头。
　　……
　　另一边。
　　上一次与令夷传讯，说起令夷拜托周潋去问许铭问题的回答时，维清周潋和许铭三人还在苍玄派所在的雪州境内，可这会儿，三人却是已经御器疾行出了雪州，已到了与雪州相邻的清州境内。
　　九州大陆，极北的雪州境内有苍玄派，西北炎州有崇阳派，东南江州有凌岳派，西部元州有乾华派。而清州，与雪州相邻，名气却要小得多，与他们先前去过的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同州类似。虽是与雪州相连，清州却要温暖得多，连绵的山脉护卫之下的不少山谷之地，也能称得上是四季如春的宜人之境。只是清州北部山脉起伏过急过陡，崇山峻岭远比乾华所在的元州险峻，也没有什么灵脉，因而居于清州的，不管是修仙者还是普通人的数量都很少。
　　也算是九州大陆上又一个乏人问津的地方。
　　但是在清州罕有人烟的山脉环抱之中，有那么一座山峰之上，浅粉色盛放的桃花如云霞一般。
　　那是开满了一座山的桃林。
　　是周潋那幅未完的画上的景象。
　　亲眼见过那幅画的维清和许铭，几乎都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而他们会找到这里，也是那时在雪州，在许铭顺着友人指点按着地图带他们找到了那片，甚至不能用“片”来形容的只有十几朵大红颜色的杜鹃花之后，突然间便十分肯定地指着一个方向的周潋，一路带他们过来的。
　　维清知道，他们找到的那个地方，就是周潋恍惚之中说出的大红色的杜鹃花海。
　　但是……
　　那里如今的模样明显与周潋所说的并不相同。
　　倒是他们赶来见到的这片清州之内的山峰桃林，与周潋的那幅画很是相似。
　　这一路，周潋的话极少。
　　而此时找到了这片桃林，周潋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欢欣的表情。
　　他一言不发地直接催动了法器，直接御风落在了那开满了大片大片桃花的山峰顶上。
　　山顶上有一块稍显开阔的平坦地带，中央地带有一棵桃树。
　　比起山坡上盛放着的桃花，这棵树上的桃花明显稀疏一些，似乎并没有那么精神。树干枝杈如古稀老人一般倍有沧桑之感。
　　维清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棵树龄绝对超过千载的老树。
　　九州大陆，尤其是清州这种并没有什么灵脉汇聚供养的地方，这样的树木算得上罕见了。
　　周潋背对着在他之后落地的维清和许铭两人，慢慢地走向了山顶平地中央的那棵老桃树。
　　维清微微皱了下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周潋慢慢靠近的时候，那棵瞧着生机似乎已经快要耗尽的老树，像是一瞬间又焕发了一点神采。
　　枝头稀疏的桃花，颜色都仿佛艳丽了两分。
　　事有反常。
　　维清紧赶几步，在不打扰周潋的情况下跟上他。
　　而周潋恍若未觉。
　　他走到了老树之下缓缓地伸出了手，指尖微颤着地，轻触上那老树的树干。
　　这一次，不再是轻微到被怀疑是错觉的了。
　　那老桃树的枝干无风自动，清淡却又醇厚的桃花香气四溢，枝头的每一朵桃花的花瓣都在轻轻颤动。
　　许铭吓了一跳：“这……”
　　维清紧盯着周潋的背影紧绷着身体准备着一有不对就出手，这时候却是微抬了一下手制住了身边许铭想说什么的举动。
　　许铭将已出口一点儿的惊呼又生生咽了回来，也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周潋身上，然后看到——
　　周潋突然半跪在老桃树的树干之下，在戒备着的维清正打算上前拉他之前，双手平覆在桃树树根附近的地面上，画着什么。
　　许铭看不清楚，也并不认得，但维清却是极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转眼之间，老桃树周围亮起和缓的灵光，一个小巧的正好将整个桃树笼罩其中的阵法结界形成，将那短暂的“回光返照”后开始急速褪色呈枯死之状的桃树牢牢护住，生生止住了它生机耗尽的进度。
　　但也只是止住或者说减缓而已，眼前这棵千年桃树并没有因此恢复。
　　许铭也有些惊讶，但他惊讶的是第一次见有人用阵法护树，成阵又这样快这样好。
　　但维清的惊讶却不同。
　　以维清的眼力，他几乎是一下子就看出了周潋不是新布此阵，而是在这里，那棵树下原本有的已经残破到他先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旧有阵法的基础，很快地以特别的手法修复而成。
　　最关键的是。
　　那是乾华派的独门布阵掐诀之法，从不外传，即使是与乾华交好的凌岳派的周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