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16、相问

　　令夷再一次收到宁玥传讯的时候，刚在臻州梧家家主的引荐之下，见过了同在臻州，与梧家相距不算远世代交好的穆家的家主。
　　值得一提的是，穆家掌权的，是一位女家主。
　　穆家主对令夷瑶妆和葳蕤三人显然很有好感，比梧家的家主还要热情几分，只是，如今的穆家却也并不能给令夷三人提供更多所需的线索信息了。
　　穆家和梧家一样，都没有像乾州许家那样建起记事阁，甚至家族之中能够找到的最早的记事之物只能追溯到三百年前。穆家梧家的族中甚至似乎并没有人知道同在臻州的梧家和穆家已成废墟的故地，是在什么时候遭遇变故的，更甚者，年纪更轻些的家族子弟都以为那两个废墟就是三百年前的家族驻地，以前的家族典籍记事之册都是在那时候与驻地一并损毁了的，才会让两家之中能追溯出的文字历史只到了三百年前而已。
　　一时间，令夷心情复杂非常。
　　她也难以说清，没有后人存世，彻底断了传承从九州之上消失无踪的白家，和虽然留下了后人，可后人们却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家族的兴亡之史恩怨之由的梧家穆家，到底谁更可悲一些。
　　宁玥的传讯便是在令夷与那位穆家的女家主见过的当晚传来的。
　　这时，令夷三人都还暂住在梧家，为了尽可能地从梧家人口中打探一些消息，白日里令夷还真的抽出了一些时间对梧家的一些修为还算不错的子弟们进行了一番指点。
　　严格说来，这一次宁玥通过传讯镜传来的消息，只能说是证实了令夷先前心中的猜想，并不是真正很有用处的新消息，但令夷听过后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令夷有当初周潋相赠的传讯镜，可宁玥虽已稍稍得了看重却也只能算是普通的内门弟子，并没有传讯镜这种珍贵的东西，她与令夷联系，还是使用传讯符去联通令夷的传讯镜，因而这传讯只能闻其声，却并不能像是跟维清周潋传讯那样，瞧见人影。
　　所以沉默着的令夷看不到另一边传来消息的宁玥的表情。
　　令夷觉得，也许她该觉得高兴的。
　　宁玥这时候传过来这个宁炔亲口说出的消息，其实也意味着她先前所说的想要将宁炔摘出来的事并没有成功，以后也不会再做，宁炔会就这样留在乾华的四长老身边，成为她们最为方便的眼线和渠道。
　　另一个方面，连宁炔都感觉，四长老是有意向外传递消息，通过自己的行为有意无意地暗示什么想要说明什么，那么四长老的迫切也就是真切存在，对令夷他们十分有利的了。
　　天门山脉深处找到乾华的长老身份玉牌之后，维清一直都有想要探探四长老的想法，即便是周潋这边率先确认了问题的根源在千年之前，那跟刘大师炼制的法器残片一起出现在天门山脉深处的长老身份玉牌，很可能也是来源于千年前这件事之后，维清也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他们要查的是大事，谨慎些总是好的，不论如何乾华的长老身份玉牌这条线并不好轻易放弃，四长老是否与此有关他们也总是要尽早确认才好的。
　　若是按照先前的这般情形和打算，算得上是他们“有求于”四长老，可现在，在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们曾经到过天门山脉深处还从中找到了些东西的时候，情况发生了逆转，如今，变成四长老主动而又有些急切地向他们传递信息，或者说很可能是在向他们“求助”。
　　如此一来，稍稍操作一番，他们就能在这件事情上，至少是在与四长老打交道的过程中，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这算得上是极大的好处。
　　但……
　　令夷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宁玥一直没有多说，先前与令夷说起宁炔发现的事情时候，语气语调也似乎很是平淡，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令夷还记得几天之前，宁玥与她说自己想要将哥哥宁炔摘出此事时候的坚定。
　　如今看来，是宁玥失败了，而后，也放弃了。
　　虽接触并没有跟宁玥这样多，可宁炔作为当时独独得了她私下传授的乾华弟子之一，令夷对他也有不浅的印象，那是个正直而又简单的人。
　　作为相识的人，作为被宁炔跟着宁玥奉以半师之礼的人，令夷的确对宁炔卷入这些事情里面有那么一两分的担忧，可也只此而已了。
　　人心都有偏颇，总有轻重，在令夷心中，有的人有些事已经占了那个重，那么对于宁炔这个并不算熟的人，也便只能放轻了。
　　况且，这也是宁炔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宁玥那边本就不算高阶稀罕的传讯符灵力即将耗尽失效之前，令夷突然问出口了一句话。
　　“宁玥，你会背叛乾华么？”
　　宁玥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当即怔在了原地。
　　传讯符很快就要失效了，令夷在与宁玥之间的联系因为传讯符灵力耗尽而中断之前，到底还是听到了宁玥的回话。
　　只是这回话，似乎并不能算是回答。
　　宁玥声音低沉而缓慢：“我大概，需要想想。”
　　这句话后，令夷只微微亮起却并没有人影的传讯镜再次暗了下来，没再有一点儿声音传出来。
　　宁玥那边的传讯符已经失效。
　　但宁玥也并没有再用一张传讯符联系。
　　令夷琢磨了一下宁玥最后的那句话，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
　　第二日，在特地与周潋传讯过，托他询问一下与他们同行的许铭之后，令夷想了想，找到了瑶妆。
　　瑶妆与有心打探消息的令夷，和对什么都很好奇十分感兴趣的葳蕤不同，在梧家客居的这两日她几乎并不踏出客房的房门，极少与梧家和后来被通知而赶来的穆家的人有任何交集，在令夷和葳蕤两人外出的时候，独自一人留在房间之内，也不知做些什么消磨时间。
　　令夷来找瑶妆的时候，瑶妆还稍稍有那么点儿意外。
　　“今日未去指点梧家穆家的子弟？”
　　“去了，今日结束得早。”
　　瑶妆看着令夷：“特地来找我，是有事？”
　　令夷：“是，有个问题想问。”
　　瑶妆：“哦？”
　　令夷：“我虽是散修出身，却因为一些因缘少与其他修仙者接触，对这九州各个修仙势力的了解很是有限。先前，四大仙门尚且如此，更不必说诸多修仙世家了，也许很多人眼中的常识，我也未必晓得。”
　　瑶妆给令夷开了门之后也并没有坐下，站在屋内中央，背脊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
　　“眼下周潋维清都不在，葳蕤这个小丫头入世时间更短不说，还一直都是跟在你身边的，你不知道的事她更不可能知道。数来数去，如果是不想直接去问梧家和穆家之人的话，你竟只剩下我一个询问的人选了。”
　　令夷轻笑：“正如瑶妆所言。”
　　瑶妆对此并没有更多的特别表示，只道：“想问什么？”
　　“修仙世家之中，可会有天赋灵根不佳并不易在修行之道上有所得的，或者……干脆便没有灵根无法修行的普通人？”
　　瑶妆眉心微微一动，回答得却很快：“自然会。”
　　世家不同于仙门，仙门广收弟子，普遍以新收弟子的天赋灵根好坏为标准，天赋实在不够的会被仙门认为即便是修行也是浪费资源的，就必定不可能被收入门墙，所以仙门之中，是断不可能存在令夷所说的情况的。
　　但世家是以血脉为继，以亲缘传承的，没有了仙门的那一层，以天赋灵根判别的门槛。
　　令夷对这个答案也算心中有数，微微点了一下头后继续问道：“那……世家出身却并不修行的普通人，会远离家族，再不联系么？”
　　瑶妆道：“世家以血缘作为维系所有族人子弟的纽带，只要流着世家之血，不论是什么人什么地位什么修为，都是家族的一份子，家族若有需要，自当尽所能为之力行事。擅自脱离家族，不论是什么理由，在修仙世家之中，都是不能够被接受的大罪。”
　　令夷沉吟片刻：“那……若是在家族授意之下远离蛰伏，另有安排，待到了时候再……”
　　瑶妆轻笑了两声：“这，我便不知道了。”
　　令夷微垂下眼沉默着思量起来。
　　“我毕竟不是人族，这些年来也并不时常在九州人族之间走动，了解未必足够多。”瑶妆看着在自己面前已经算是信任有加并不设防的令夷补充道：“而且……你来问我，我所知的能告诉你的这些，也并不是依据如今的九州世家之态之情而出的。”
　　令夷抬头看瑶妆，顿了顿而后微微笑道：“我明白。”
　　瑶妆停了一下，抿了抿嘴，仍旧忍不住，干脆地将话说开：“你也是看出来了的，如今的世家，比如梧家穆家，早已不是当年兴盛之时的模样。我所知的能在兴盛之时适用的道理，到了如今，也许早就被各家的人，自己抛弃，或者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