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道理

　　周潋到底还是没有能够达成所言。
　　令夷并没有能够联系得上维清，自然更没机会知道维清此时的所在之处。
　　大约唯一的收获就是从维清本人口中十成十地确认了这人情确实是欠给他了的。
　　既知见不到找不到，令夷便也没了多留的意思，打算着先离开这小镇过些时日再来一趟瞧瞧大丫那边，于是便与才认识没两天但是特别自来熟的周潋告辞。
　　周潋对于没有帮上忙十分过意不去，尤其是严格说来，令夷欠维清人情，他周潋也是欠了令夷的人情的，更何况周潋已自认结交了这个朋友，白让帮过自己的朋友失望一场……
　　于是令夷离开的时候，被周潋硬是塞了一面镜子。
　　巧了，就是之前她和葳蕤见周潋用过的那种传讯镜，只是瞧着样式跟周潋用的那个有些不同。
　　令夷觉得……周潋不愧是凌岳派重点栽培的弟子。
　　虽然这两日同行相处之时看周潋行事并不高调，先前也没有怎么阔绰的表现，但此时才知，真要算起来，周潋底子极为丰厚。
　　这样精巧的传讯镜令夷大约是知道一些的，价值不菲，周潋却能够这么随意地送给一个才认识两日的散修，可见得“富庶”。
　　可实际事实上，周潋手里的这传讯镜其实只有三面，只有他自己的那一面是凌岳派给的，以便随时联系得上这些重要弟子，另外两面却是早年间他下山历练的时候在一个不算大的秘境里面得的，除了样式看着古朴了些并没研究出什么旁的特别之处来，而这两面在他手里的传讯镜，其他人甚至连他师父凌岳派的二长老都不晓得的。后来其中一面被周潋硬塞给了维清，最后的一面……便是今日令夷收到的这一面了。
　　但是这时候的令夷，并不知道。
　　除了硬是热情地给了这面传讯镜子，令夷和葳蕤要告辞，周潋并不好挽留。他虽暴露本性之后表现除了自来熟之外也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心思其实也很是细腻，多多少少看出这两人尤其是还比较不会遮掩情绪的葳蕤，并不想要跟他同行，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又送了一小包的糖果蜜饯给才到令夷肩头的葳蕤，便带些歉意地目送了两人离去。
　　等令夷和葳蕤走远，站在小镇城门附近的周潋叹了口气，又取出自己的那一面，昨晚才跟维清联系过的传讯镜。
　　还是有点儿遗憾的。
　　本以为是个绝佳的机会的，让维清多接触些人再多交几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可惜。
　　尽管这位散修令夷的确让维清另眼相看两分并将对方记住，但……
　　维清还是那个维清。
　　不过……
　　周潋重又收好镜子。
　　他总觉得，这件事儿，那两个人，还没有完呢。
　　……
　　令夷见葳蕤拿着装糖果蜜饯的油纸包撅嘴，微微挑眉问道：
　　“怎么？不喜欢？”
　　她记得葳蕤很喜欢甜食的。
　　葳蕤抬起头来看向令夷：“倒没有……就是那个周潋……”
　　“了解毕竟不深，不好妄断。但至少目前看来，值得一赞。”
　　“唔……他看我确实跟之前遇到的那些修仙者不一样，我是没觉得有什么恶意什么好奇的……但是……”
　　“但是？”
　　“……我觉得他像在看小孩子。”
　　令夷轻笑了一声，到底没有说，她的确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天真，纯挚。
　　若是能一直……也是极难得的。
　　葳蕤捏着油纸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散发的香甜气味，拆开来捏了一个糖渍的果子放进嘴里，很快就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令夷笑了笑，而后想到什么，拿出了被周潋硬塞过来的传讯镜。
　　即便对周潋这个人的观感还不错，但令夷仍旧很是谨慎地带着防备。
　　比如葳蕤手里的油纸包在出了小镇不久后令夷亲自拿来检查了一遍，比如此刻令夷手里的镜子也被她裹了一层灵力防备暂时并没有上手使用的意思。
　　“姐姐？”葳蕤看过来有些担心又有点儿好奇：“这镜子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只是对萍水相逢的人而言，以此物相赠还是有点儿太贵重了。”
　　葳蕤皱了皱鼻子：“我觉得周潋多半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替他那个叫维清的朋友。那人也真是的……姐姐你要找他又不是图他什么，这不是因为他阴差阳错帮了忙不过想还个人情嘛！连跟我们隔着镜子说句话都不愿意，真是过分！”
　　令夷长出了一口气，收了镜子看向葳蕤：“葳蕤，我知道你是因为心中向着我才替我不平，但你需得明白道理。”
　　“姐姐？”
　　“我们，不，我。我是被他帮助过的人，想要也帮上他一点儿忙还上这个人情，这是我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我的私心，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更好过些，不去做一个安然受人恩惠的人。说到底，是为了我自己，与他何干，要好声好气地好好配合，来迁就我？”
　　“……可是……”
　　“说到底，是我欠他的，不是他欠我的。”
　　“……”
　　令夷看着低下头去的葳蕤，叹了口气继续道：“比如前两日算是我们帮忙过的那个小女孩。”
　　“姐姐你说大丫？”
　　“嗯。你不妨想一想，如果，周潋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她也没有跟别人走去城镇安顿，而是因为坚持想要报答要跟在当日从空中接下她救了她一命地你身边呢？她也许只是出于感激想要为你做些什么，可是带上一个她，于你而言真的方便么？不会影响你的历练修行么？”
　　葳蕤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你我，算上周潋，我们都不需要大丫的报答，甚至她若一味想要做些什么报答于我们而言可能反而是麻烦。如此一来，这是报恩，还是报仇的？”
　　“可是……”
　　可是她的令夷姐姐，跟大丫是不同的。大丫只是个自身难保的普通人族小女孩，而令夷却是个很有能耐的散修。
　　“道理都是一样的。”令夷摇了摇头：“不论我们如何想如何做，对方都没有那个义务和道理迁就，你明白么？”
　　“……葳蕤明白了。”
　　令夷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葳蕤的发顶。
　　“姐姐。”
　　“嗯？”
　　“虽然葳蕤见过的认识的人……其实并不多，但是，我真的觉得，姐姐你特别不一样。”
　　难怪。
　　葳蕤想着，也许正是因为她的令夷姐姐是这样的人，才能够……
　　令夷听了葳蕤的话愣了一下，而后却并不是高兴的模样，反而有些复杂。
　　“姐姐？我说错话了么？”
　　令夷摇头：“没有，只是……”
　　“嗯？”
　　“说到底，我告诉你的，我教你的，都是我的想法，也许，与世间许多人的规矩和道理并不相同。我很难说，是对还是错，是好还是坏，所以……葳蕤，来日，等你年岁更长，遇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对这世上的一切有了自己的感悟之后，再去自己决定要怎么做怎么想，要怎么……定你自己的规矩走你自己的路。”
　　“姐姐，这听起来好复杂。”
　　令夷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葳蕤看着令夷的微笑，抿了抿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过，她倒是又想起了这个听起来就复杂的话题开启的由头：
　　“那……姐姐，我们还去找那个维清么？”
　　“与先前一样，不必特地去找，将此事记在心里便是。以后若能遇到机会就顺便还上，若是一直遇不到……再说吧。总之，我们还是先做我们自己的事。”
　　“嗯！”
　　“在附近寻个地方落脚先。你昨日去接大丫时，身法较以前有些进步，左右无事，这两天我们再练练。”
　　“啊……”
　　……
　　过了大半月，令夷和葳蕤又回了那小镇上，隐在暗处去看了被留在那对夫妻那里的大丫。小女孩比当日山涧初见胖了一点儿，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发辫梳得整整齐齐，有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活泼模样，脸色红润也开始挂上笑，显见得她在这里过得很不错。她已经开始喊那对夫妻爹娘，并被他们正经改了名字，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周潋认识并且相熟的这对夫妻，的的确确是值得托付的好人。
　　如此一来，亲自来瞧过之后，不管是令夷还是葳蕤，也便都放下了心。
　　两人悄无声息地再次离开小镇，按照她们原本计划的路线继续东行。
　　难得葳蕤作为一个雀鸟妖族，对广阔的海域分外感兴趣，左右她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便干脆往海边而去。
　　这时候的令夷并不知道，拒绝了跟她有什么联系的维清，她很快就要再次见到了。
　　而先前，因为她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那天门山脉中的李家村的在意，而被她坚持称为的人情，到底还是真真切切变成了她自己也承认的恩情。
　　于是本只是打算随缘而为，有机会便还上这个人情以后再不相干的令夷，最终还是变成了要向那个人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