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7、白家

　　赤红色的刀光滑过，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嘶叫声戛然而止。
　　重重砸在地上的魔物尸体溅起细碎的砂石碎屑，可这周围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澈几分。
　　不少地方仍旧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
　　这在天门山脉附近一带算得上常见的景象，放在九州的其他地方……
　　好在此地毕竟不同于天门山脉，被魔气熏染的地方范围并不算大，就算她们此刻已经快要靠近这一带魔气最为浓郁之处，也不过只相当于天门山脉外围的情形，比那里的李家村所在的位置还要好些，所以就算因为魔气而滋生了魔物，也并不难对付。
　　就算令夷不出手，连葳蕤都有把握斩杀，还果真练手了两回。
　　挥刀斩杀了眼前拦路的魔物，已算是能模糊看清不远处人影的令夷朝着一旁的瑶妆看过去。
　　瑶妆并没有看令夷和葳蕤，她的目光越过已被魔气侵蚀得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枯树林，落在远处某个地方：
　　“不远了。”
　　令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她心里……还多少留着那么一两分她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相信的侥幸。
　　如果，再往里些，能同李家村一样有阵法庇护，兴许……
　　令夷的劫焰双刀并未收起，仍紧紧攥在手里，看了一眼身后的葳蕤，而后带着她一起跟上了已迈步前行的瑶妆的步子。
　　前路上再没遇到什么魔物，可令夷的心情并不轻松。
　　三人都沉默着，直到——
　　她们来到了这附近的魔气最盛之处。
　　令夷不是没有见过九州其他地方溢出魔气的地缝的模样，最近的一次还就是在同州南边边境那片山谷之中。
　　但是眼前所见，跟之前见到的很不一样。
　　翻过一个小山坡，往下看去，正是一片堪称广阔的平原。
　　也是一片废墟。
　　却不是同州那个看起来是地动倾覆造成的废墟。
　　断壁残垣，残砖碎瓦。
　　令夷甚至瞧见了两座已塌了大半的高塔模样的建筑，瞧着形制……似是修行楼。
　　这是一片山林间平原上，范围颇大的废墟，尽管从地底不断地逸出浑噩魔气，一片死寂，气氛阴森沉寂，可仍旧能让人从这些残破的建筑痕迹之中，看得出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盛况。
　　“这是……”
　　瑶妆比在场的另外两人，都要平静：
　　“白家。”
　　葳蕤忍不住揪住令夷的衣袖：“白家……白家不是应该……挺厉害的么？”
　　瑶妆轻笑了一声：“是啊，曾经，是很厉害。”
　　这并不假。
　　令夷此刻已放开自己的神识探过去，只是因这眼前废墟规模太大，即便是她也并不能以外放的神识窥见全貌
　　这里比起令夷亲眼见过的乾华和凌岳两派的驻地自然多有不如，但前些时候才呆过的传承两千余年一直稳定发展下来的乾州许家，却已根本无法与眼前的这片废墟相比。
　　曾有过这样驻地的世家，也就只有在四大仙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才能说一个“小”字。
　　令夷沉默片刻，转向一旁的瑶妆：“这里的白家，是什么时候……毁的？”
　　“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当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而那件事之后，她又随着奔波了许多年。后来……她回了妖族。
　　等回过神来，等她终于能从妖族走出来，这里……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与她记忆之中的那个白家，截然不同了。
　　“白家算是当初四大仙门之外，众多修仙世家之中实力最强的几家之一。白家人都很直爽，认定的朋友，都是可以付命的交情。当年……在各家各派之中名声很是不错，当初就连仙门弟子，与白家子弟交好的也有不少。”
　　“四大仙门？”
　　四大仙门的弟子与仙门之外的世家子弟交好，如今也不是绝对没有，比如周潋这样的仙门“异类”总是还有那么几个的，而仙门所收的弟子之中也总是会有不少出身这些小世家，千丝万缕，总有联系。
　　可这样的联系，这种的联系，很显然跟瑶妆所说的并不相同。
　　瑶妆所说的那种关系，也许更像是如今的四大仙门之间，像是乾华和凌岳两派这样。
　　令夷心中有疑，但瑶妆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半眯着眼睛继续回忆道：
　　“千年前的人族英才，数得上名号称得上名扬九州的有好些个，其中就有白家的……白晞。虽是女子，却使的重剑，走的是刚猛强劲的路子，在当年的年轻修仙者之中，以力正面相抗，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是她的对手。”
　　“……白晞陨落在那场变故中了？”
　　“……那几年间陨落的，何止一个白晞。”
　　随后覆灭的，又何止一个白家。
　　令夷抿了抿嘴：“白家的败落，和白家驻地的魔气，哪个更先？”
　　瑶妆顿了顿，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那，这里，是碰巧出了魔气？”
　　“呵。”瑶妆终于有了来这附近之后算得上最明显的一点儿情绪的波动，轻笑了一声之后她也侧过头看向令夷：“你觉得呢？”
　　“……”
　　她不觉得是巧合。
　　更何况……
　　葳蕤忍不住道：“可是……就算这里出了魔气，那……那大不了，像天门山脉里李家村那样套个结界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吧……这里魔气看着又没有多浓的样子。”
　　令夷摇头：“白家是修仙世家，子弟修行需要灵气，与……都是普通人的李家村到底不同的。魔气滋生之地会驱逐灵气侵染灵脉，长此下去，不利修行，一旦出了源源不断逸出魔气的口子，任何修仙的世家门派都不会再留下了。”
　　相当于，断了根基。
　　“那……他们是搬走了？”
　　听了葳蕤随口的猜测，令夷看了瑶妆一眼。
　　令夷知道，白家没有搬走，或者说，没有能够完好地搬走。不过，也许……
　　“瑶妆，白家……可还有幸存下来的族人传承？”
　　“就算有，怕是也不再有中州白家了。”
　　令夷沉默片刻，心中沉重地叹了口气。
　　直到亲眼瞧见眼前规模可以称得上盛大的，曾经的白家驻地的废墟，令夷才算得上是对那日山谷里瑶妆对她讲得话，有了一个真实的感知。
　　“我们下去看看吧，也许……能有些什么。”
　　“嗯。”
　　“瑶妆？”
　　“嗯？”
　　“你曾经……来过白家？”
　　瑶妆眼光微微一动，对上令夷的眼睛：“来过。”
　　“那劳烦瑶妆引路了。”
　　“……好。”
　　……
　　在令夷三人一路离开乾州，来到了中州，曾经的世家白家所在之处的时候，留在乾州许家的维清和周潋两人，距离那日从许观手里拿到几页关于一千多年前的围猎大会的记载，已过去两日了。
　　这两日，周潋没有出过门。
　　连因为葳蕤没有一道过来而有些失落的许铭，都觉得奇怪，特地来问候过。
　　但维清一直没有打扰周潋，只是时常过来瞧瞧的许铭总觉得，维清分明看不太出来喜怒的脸色似乎并不算好。
　　只是维清没有说，两日来他也没有再见过周潋，甚至他的族叔许观都曾嘱咐过他不要问那两人太多。
　　第三日，维清敲响了周潋的房门。
　　里面并没有回应，维清也不算太意外，直接推门而入。
　　周潋坐在木桌前，铺陈开的笔墨颜料已开始干涸，而桌面上那一幅画瞧着却并不是完成了的模样，仍有不少地方模糊甚至干脆空白着。不过虽然如此，仍旧能将画中的景致看出一个大概来。
　　维清走过去低头看，画上是一片在凌云的山峰之顶的桃花林。依稀能瞧见从遍布桃树的山峰往下望去，层峦狭涧，地势有些险峻。
　　维清没有见过这个地方，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他原本就鲜少离开乾华山门，到过的地方并不多见识有限。只是此时维清觉得，这个地方必不寻常。
　　比如周潋的反应。
　　即便维清已经走了进来走到了周潋身边，周潋仍旧默默地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看着眼前这幅并没有画完就停了笔的画发呆。
　　维清抿了抿嘴，伸手过去推了一下周潋的肩。
　　茫然回过神来的周潋一抬头就瞧见了在自己桌边站着的，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的维清：“……维清？”
　　维清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潋，而后再次将目光落回桌上的画上：
　　“其他诸事先放下，我陪你去找这个地方。”
　　说着，维清的手指在桌上画的边缘轻扣了两下。
　　“……这……我……” 周潋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开口之后又闭上眼顿住，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好容易查到了点儿线索，不是……还有别的方向可以试试么？就算不留在许家试着看能不能讨到更多线索，就算不去查查那上面记下的其他人的事……我们也可以先去寻令夷她们会和。这画……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没头没脑地，很可能……跟咱们要查的大事无关，就只是……”
　　“可你放不下。”维清道：“从得到拂光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神思不定。”
　　“……抱歉。”
　　维清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的。我……我这状态确实不佳，我会好好自己调节，不会……”
　　“周潋。”维清打断周潋的话：“我是在以你好友的身份告诉你，我愿意陪你去先了你的心事。”
　　周潋愣了一下，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出来。
　　半眯着眼睛，笑意染上眉梢，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模样：
　　“维清，我这可真的得好好记上一笔，认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你承认咱们是‘好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