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8、白家村

　　中州白家曾经的驻地范围很大东西也不少，但都已经破败，尤其在经年累月的魔气熏染之下，就算是曾经以青岩赤铁制成的东西都变得脆弱不堪，甚至葳蕤不小心一碰就能直接碎裂成渣。这种情况之下，偌大的废墟之中，不必说纸张符简的记载，连能辨认出点儿什么的刻字石碑她们都没有能够找到。
　　毕竟是大地开裂魔气不断逸出的险地，时不时还会有魔物前来侵扰，不宜久留更不必说在此过夜休整，于是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三人已经动身离开，夜色深重之前并没有能够彻底走出魔气已影响的范围，于是三人便干脆没有歇息。
　　只是她们倒也不是一路往外走的。
　　顺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三人走得很慢，一路上仍在仔细地在附近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她们从乾州方向翻过陡峭的山岭过来，而白家驻地废墟的另一个方向过去地势却较为平坦。
　　一路过来，偶尔还能瞧见一点地基砖墙痕迹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毕竟不是白家这样的修仙世家，建起房屋的材料不可相比，在魔气最为浓郁之处的白家的废墟仍旧还能看出昔日的轮廓，而这些令夷猜测大概曾经也是许多人定居之所的村庄城镇已经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漆黑的夜色之下，淡淡的浑噩魔气萦绕，四周寂静无声毫无生机，此景，荒凉而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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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的驻地废墟，在中州中部，而附近平原山丘，在瑶妆已经模糊大半的记忆中依稀记得曾有不少人族城镇村庄的旧址所在地域，更是广大。她们三人走出了受魔气逸散影响的范围后，仍能在沿路看到星星点点的城池残留的痕迹。
　　几日过去，并没有再有收获，原本，令夷已经打算离开，转道去瑶妆提到的另一个千年前也曾昌盛过的修仙世家的。
　　但就在她决定调转方向之前，她们在一片低矮山丘之间，遇到了一个打柴的男人。
　　这男人已过中年，生得倒还健壮看着还有一把子力气，只是年岁毕竟不轻了头发已开始泛灰。他周身没有半点儿灵气痕迹，至少以令夷甚至瑶妆的修为看过去，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不曾修行的人。
　　男人见三个看起来就气质不太一样的年轻姑娘也有些惊讶，虽也猜出了三人“仙师”的身份，却也并没有显得诚惶诚恐。
　　男人姓陆，因双方互通姓名前葳蕤就已经开口叫上“陆大叔”，虽然……这称呼说起来其实并不合适。
　　在这位陆大叔的引领之下，令夷三人跟着他来到了一个不算很大的村庄。
　　村子叫白家村。
　　尽管村子里没有一户人家姓白。
　　中州已经衰微许多年了，很少有修仙者往来，白家曾经的驻地附近分明也有魔物，这些年却几乎看不见仙门弟子前来除魔，只偶尔有零星经过的散修还会动动手。
　　白家村的村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仙师”们了，因而当陆大叔将令夷三人引进村子后，很是引起了一波围观，白家村年近古稀的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特地亲自出来迎接招待。
　　老村长的住处并不在白家村中央，也不是最好的一间，稍靠边缘，倒是显得安静。
　　白家村的村民包括引三人过来的陆大叔都被打发离开了，老村长独自招待三人，虽然拿出的只是一点儿茶叶沫子，不过也并没有人在意。
　　“村长，来的路上听陆大叔说，咱们这里叫白家村，可是，村中似乎并没有人姓白，我实在好奇，不知村长方不方便告知这白家村名字的由来？”
　　老村长看着还很精神，也许是感觉到了令夷三人包括一直沉默并不开口的瑶妆的善意，并不拘谨，给三位客人都倒了茶后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道：“村中人虽不多，但真要算下来也是祖祖辈辈好些代的交情了，多少年前我们就是一个村子里的，后来逃难也好搬迁也好，都凑在一处始终没分开，这便又成了如今的白家村。至于这名字……也是听祖辈传下来的话里说，这附近曾经有个尽出厉害仙师的家族，姓白，庇护了我们这些人的祖先很多年。先祖感念白家恩情，不管搬去哪里有多少人，只要还记得这些话，就始终都叫‘白家村’。”
　　“……原来如此，这么说村中人的先祖，都是住在原来白家附近的。只是村长刚刚说，逃难和搬迁……现在的白家村原不在这儿的？”
　　说到这儿，老村长叹了口气：“是啊，现在这个白家村，还是当初我爷爷带大家回来，一点点再建起来的。”
　　“回来？”
　　老村长叹着气，也不知是不是在惋惜：“其实，可能也说不上是‘回来’。咱们这些人，几十年就入土了，就算一代一代地都记着，传了这么多次了也总不能那么清楚了。祖上最早那会儿的白家村在什么地方，早就已经寻不到了，当年我的爷爷，也只是带着大家顺着方向找个看起来能多安生些的地方建村子罢了。”
　　“……附近是有魔气的，还滋生了一些魔物，虽然离这儿很有些距离，但……想来最早大家逃难而去就是因为魔气吧？”
　　对令夷的话，老村长很干脆地点了头：“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法，的确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
　　一直还算平静的老村长突然苦笑起来：“为什么……又折腾回来了？”
　　“……是。”
　　“像是仙师姑娘您说的，往那边里面去是有那什么魔气和怪物的，我们知道，也不是真的就不怕的。但……也不知白家村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我们搬了好些次逃了好些次，常常在一个地方安家了没几代，所在的地方就突然又冒出那种黑乎乎的……您说叫魔气的东西来了。没办法，只能再搬再跑……好些年了，我们这一代听着祖辈们讲那些年的事儿……都没忘呢……”
　　“可是，你们明知道这里……”
　　老村长笑了一笑：“当年我爷爷也是偶然听遇见的一位仙师大人提起，说有什么脉的地方那地稳当些，最不容易像其他地方一样裂开冒那有毒的黑气，又听说……厉害的仙门啥的所在的地方，都有那什么脉。可是顶尖儿的仙门附近哪有我们这样的人的地方，那其他的……思来想去的，爷爷他想到祖辈传说里面提到的白家，就冒了个险带着人迁回中州中部这片儿了。这些年下来，我们这边的确稳当得很，也往附近啥的打听过，好像还真可能被我爷爷赌对了，这片儿除了里面那块儿不知多少年前就那样了的地方，这些年间好像还真就没再添那什么……魔气，有魔气的地界。”
　　令夷眉心一动。
　　“脉……村长是说……灵脉？”
　　村长回想了一番，略带歉意：“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个‘脉’字，大概就是仙师姑娘说的这个？”
　　灵脉，如果真的是灵脉……
　　令夷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瑶妆一直抱着双臂靠坐在一旁不说话，这会儿倒是葳蕤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可是这里毕竟是确定了有魔气的呀！你们之前搬来搬去不就是为了躲魔气的么？那你爷爷又搬回来……”
　　老村长叹气：“白家村传了这么多代，不知搬了多少次，差不多是从未安宁过，我还记得当年爷爷说，那会儿甚至有的村民觉着那日子并不比真死了要好过多少。”
　　“这……”
　　“这天底下，冒着这种黑气的地方越来越多，有时还会有伤人杀人的怪物，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今日逃到这儿，明日逃到那儿，可谁也说不准下一刻落脚的地方会不会就又有黑气冒出来了……搬来搬去，逃来逃去，我们这样没能耐的人，还能跑到哪儿去啊……”
　　葳蕤也沉默了下来，瞧着神色，很是有些怜悯同情。
　　老村长笑了一下，显得有些洒然又有些悲凉：“所以啊，我爷爷那辈儿的人就想着，冒一次险，大不了是个死，就赌上一次，瞧瞧我们……是不是还能过上些安安稳稳的，不用再颠沛流离的，连个家都没有。”
　　这也许，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九州普通人们的悲哀和无奈。
　　葳蕤突然想起曾经在同州那片山谷里，在王梦貘的梦境空间里瞧见过的那些虚影。
　　梦境之中的那些影子展现出了生离死别之中带着血气的痛苦绝望，而在这儿，她又看到了侥幸活下来人们的无奈和仓皇。
　　是啊，这天下，这九州……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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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村不大，村中倒还有空屋，这一晚，三人便在白家村歇脚。
　　又一次入夜，令夷走出房门朝站在篱笆前微仰着头的瑶妆走了过去。
　　静了一会儿，令夷开口问出她忍了好些时候的问题：
　　“白家曾坐拥灵脉？”
　　九州之上，灵脉所在之地总是格外稳固，魔气极难侵染，灵脉所在之地附近范围都会因此受益，就令夷所知，还从未出过这样的地方会裂出地缝逸出魔气的。
　　老村长所说这附近多年来再未新出过逸出魔气之所这件事，像是能够证明这里的确曾存在过灵脉，而最有可能的位置就是千年前的白家所在，或者说这附近偌大的范围之内唯一有可能有实力占据灵脉的，只有千年前的白家。
　　如果这里曾经有过灵脉。
　　可若真是如此，白家的那片废墟就是曾经的灵脉所在之处的话……
　　那里却又是令夷亲眼所见，地缝逸出的魔气已不算浅，还在魔气影响范围内滋生了不少魔物的，她是半点儿没有看出那儿曾有过灵脉的痕迹。
　　听了令夷的疑问，瑶妆勾了一下嘴角：“千年前，灵脉还不似现在这般……少见。只是规模不如四大仙门的那些那么大罢了。”
　　这话，算是变相肯定了令夷的猜测。
　　可……既然白家所在曾有过灵脉，本该是最不会有魔气轻易入侵的地方。
　　令夷的心情沉重了不少：“他们……有能让灵脉之地地质开裂，被魔气污染的办法。”
　　并不需要解释，两人都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瑶妆没有正面回答，却是轻轻叹了一声：“核心被破被污，这么多年了，再过些时候，恐怕这最后侥幸剩下的一点儿，镇住周围地气的作用，也要散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