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4、托付

　　“这一件算是完了，你方才说的另一件是什么？”
　　令夷跟瑶妆一样从巨石上起身：“原本想着，再过些时候，等……我能与瑶妆关系再好些时再提也好的。”
　　瑶妆听了倒是笑了一声：“就这么干脆地告诉我，你想与我交好是别有所求？”
　　令夷道：“有所求的确是真，但有心相交也不是假的。也许我现在这么说，瑶妆会觉得不可信，但我真心与你相交，从认识起便是了，倒是这份所求……是后来生出的念头。”
　　瑶妆对先前随口一提的话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方才聊过又切磋过喝过酒后，她现在对眼前的令夷的好感可以算得上是认识以来最高的时候，而事实上瑶妆被人也很喜欢这份直言的坦率。
　　但令夷话中的另一个点却让她眼光微闪了闪。
　　“从认识起”。
　　令夷从他们初见开始便对她格外有些好感，深交的念头远早于在天门山脉深处的那一次相救之恩。
　　这就……有趣了。
　　令夷不是周潋，没有那些前情影响。而早在令夷带着葳蕤一起上了乾华山门的消息传来后，瑶妆就让人很是仔细地调查了一番，确认在此之前，令夷跟妖族并无往来，没有什么能说得上的交情。
　　最关键的是，从调查令夷过去所得的信息中看，她可绝不是一个对谁都毫无戒备敞开心胸相交的天真人。能一个人从天门山脉那样恶劣的地方“起家”走到如今，绝不是个谁都会信的傻子。
　　那么，是为什么呢？
　　心中有疑，甚至这个疑惑经过今日的对话后越来越深，可瑶妆也知道，至少现在她是得不到答案的。先前提到的时候，令夷就已经明确表达了不会说的态度了。
　　所以此时瑶妆也没有再要深究：“你说的我倒是越发好奇了，你的所求是什么。”
　　“之前瑶妆说，葳蕤是赤羽鸟一族？”
　　“……至少就我所见，的确如此。”瑶妆看着令夷，心中也略有猜测：“妖族的确重视族人，但也不是就没有争端。赤羽鸟一族虽实力不算强血脉也并不高，但族人却是妖族之中最多的几个族类之一，前几年确实不太安稳，颇有动荡，如今已经好了。”
　　事实上“乱”也并没有乱上多久。
　　越是快要到大事将至的时候，她越是不会允许妖族之中产生任何可能影响计划的动乱。而深明她心意的以冬守为首的其他人甚至都不会让赤羽鸟这样不成气候的族类之争摆到她面前，就已经处理妥当了。
　　虽然在瑶妆冬守这样的人眼中赤羽鸟族中的乱相并不算什么，可在像葳蕤那样的小妖看来，却也能称得上变天了。至少就冬守查探得出的消息，因而流落在外的弱小者太多了，远不止葳蕤一个赤羽鸟。
　　令夷笑了起来：“也就是说，就算葳蕤现在回妖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令夷认真地看着瑶妆。
　　即便以她如今尚未恢复好的目力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至少透出她认真的态度。
　　而瑶妆也很快明白过来：“所以你想拜托我的就是这件事，用我王族……血脉的身份。赤羽鸟族动乱已平，又有我在后撑腰的话，不管她是要回赤羽鸟族中还是去别的族地生活，都能过得不错。”
　　“不错。”
　　瑶妆露出一点儿疑惑神色：“你想让她回去？”
　　“倒也不是现在。”令夷吐出一口气，脸上倒是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我终究是不能一直陪着她的。”
　　而在那之后，她的路，需要自己去走。
　　瑶妆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刚才，是我在问你是不是愿意为了真相，一切代价都愿意付的时候，你说有事想要拜托给我的。”
　　“是，这……就是我的顾虑了。”令夷顿了顿，抬手取出了两个略显有些厚的册子，托在手心朝瑶妆递了过去：“这些，希望瑶妆能收下。”
　　瑶妆没有说什么，从令夷手中将两本册子接过来，翻开上面的一册，眼光一闪：“速炼之法？”
　　“是，不过跟我交给仙门的并不一样，我……前些时候有些感悟。这册子是我改良过的，除了修士的灵力，还能以其他的力量为引，一样会有灵力能达成的效果。我已教给葳蕤了，跟其他一些人族的修行法门不同，这个……她也能练，所以我想着，其他的妖族，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瑶妆抿了抿嘴，捏着册子沉默下来。
　　令夷送给仙门的速炼之法，瑶妆是的确有那么点儿动心的，而她其实远比令夷以为的要更为了解。
　　妖族人族之分也就罢了，可她是绝对不愿意让四大仙门得到妖族无法得到的助益之法，增加实力的。所以在令夷教授乾华的内门弟子不久，瑶妆也暗中得了这法门的一些粗略记载。很可惜，起初，这并不是妖族能学的东西。
　　所以后来结识了令夷之后，瑶妆一直没有对此产生什么别的心思。
　　但是现在……令夷这个创出这等法门的人亲自改良到能让妖族学会使用，又将远比交给仙门的还要详尽深入的记载册子亲自交到她手上。
　　令夷递过来的册子是两个，翻了两页上面的这册，瑶妆深吸了一口气，又拿出了下面的那一册。
　　刀法。
　　是令夷就算再怎么低调，也仍旧凭着这个在四大仙门的几个长老中都有了些名气的刀法。
　　“你……”
　　令夷笑了笑：“不瞒瑶妆，我的刀法我先前也曾尝试教过葳蕤，只是……她恐怕到底没有使刀的天赋，并没有学会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可能跟速炼之法一样因为她是妖族，但后来，见瑶妆你使剑……我想着，这大约也是能用得上的，便一起交给你了。不是什么稀罕的，在此道上我也只能说小有所成而已，也许用处有限，但……这已是我能交给瑶妆的所有的东西了。”
　　瑶妆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手中的两本册子略有些发沉：“就为了，让我给一个赤羽鸟在妖族撑腰？”
　　对瑶妆来说，不过一句话。
　　就算令夷并不清楚瑶妆在妖族中的身份地位，可从她的表现来看她是推测过瑶妆身份并不低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令夷很明白对于瑶妆来说，这样的托付是一件极轻松的小事。
　　但她仍旧如此郑重。
　　“在瑶妆看来，只是照顾一个赤羽鸟，而在我，却是将自己的妹妹托付出去。”
　　“……”
　　“我已决意会一直查下去，查清当年真相，尽我所能，不想回头。但我不是……什么代价都不在意的。”令夷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如今尚且安稳，我也还有能力保护她，可一旦……一旦我没有了护她周全的把握，我希望，妖族能庇护她远离人族的争端。”
　　“……不论你如何？”
　　“不论我如何。”
　　“……呵。”瑶妆笑了一声，这声笑却似乎蕴着极为复杂的情绪：“那个小丫头的心很容易看得出来，她不想，也不愿意离开她的姐姐。”
　　是小丫头，和她的姐姐。
　　一时间，连瑶妆自己也说不清，她说的到底是谁。
　　“……所以，不是现在。”令夷微微低下头，声音也轻了下去：“在我还可以做到的时候，我也想留她在身边，多些相伴的时日。而且……离别原本就是注定的，远近而已。”
　　而原本，她们的离别，也许会比葳蕤以为的要早得多。
　　因为令夷并没有那么漫长的寿元。
　　如今……大约不过是提前些。
　　瑶妆沉默了好一会儿，捏着两本册子的手都绷得死紧。
　　只是最终，她还是应下了：
　　“我答应你，只要我在，来日葳蕤回归妖族，必定安稳一生。”
　　虽然算得上有足够信心，但瑶妆终于正式应下这一刻，令夷仍是觉得心中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朝着瑶妆拱手：“多谢。”
　　瑶妆摇了摇头，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正拿着的东西：“你谢我什么呢？真要说起来，是我占你的便宜更多。”
　　令夷笑道：“瑶妆看的是这两样对妖族可能会有的一点儿帮助，而我看的是我妹妹未来的平安康乐，并没偶有哪个更重哪个更轻的标准，俱在人心罢了。”
　　瑶妆对令夷所言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在将两个册子收好后，看着令夷挑眉又问了一句：“你倒当真信得过我，方才我还什么都没有答应，你就把这些送到我手上了。”
　　“令夷自觉……眼光还不错。”
　　瑶妆又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令夷。”
　　“嗯？”
　　“虽然我应了你的托付……不，不算是托付，是你凭着自己的本事，用足够珍贵的东西跟我换来的承诺。虽然我应了你这的这桩交换之事，绝不会食言，但我……衷心希望，我需要履行这承诺的时间，可以，越晚越好。”
　　令夷微怔了一下，又慢慢地扯出一个笑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