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3、旧事

　　这场突如其来的切磋，也算是结束了。
　　等瑶妆和令夷两人先后收了自己的兵器相对而立，瑶妆看着令夷那双不细看瞧不出什么异常的眼睛皱起眉。
　　先前还没有注意到，可这番切磋过后瑶妆却明显有些发现：“你的眼睛……”
　　令夷笑了笑没有解释：“我输了，心服口服。”
　　瑶妆却是摇头：“是我胜之不武。”
　　倒是令夷心态极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况且……瑶妆并未仗着修为尽全力，已经算是让了我了。”
　　瑶妆轻笑了一下，果然没有再说什么。
　　而令夷还没来得及对站在面前的瑶妆说些什么，将切磋之前的话题重新扯回来，就接了一个东西在手里。
　　是对面的瑶妆突然丢过来的。
　　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小陶瓶，令夷接在手里还能听到陶瓶之内液体晃动的声音，虽塞得严实一滴未漏，可她却仿佛能够嗅到一丝醇厚酒香。
　　丢了个酒瓶子给令夷后，瑶妆什么也没说，干脆地将先前为了防止扰人布的切磋小阵给收了，转身往另外一边走了几步，便在一块上面平坦干净的巨石顶上坐了下来。
　　刚切磋完，令夷还未收回外放代目的神识，这时也能“看”到。
　　瑶妆背对着她，面朝着山谷的另一边的景色，手里也捏了一瓶酒，是跟令夷手里的这个一模一样的陶瓶，已经喝上了。倒是她坐着的那块巨石，瑶妆并没有坐在中央，位置微微靠左一些，靠右的位置空了出来。
　　令夷晃了一下手中的陶制酒瓶，笑了一下也跟着飞身上了那块巨石，就在瑶妆右边空出来的地方坐下，抬手掀了封口，仰头便喝了一口。
　　清冽甘醇，酒气之中还带着一丝清甜果香。
　　“好酒！”
　　瑶妆并没有转头去看坐过来的令夷，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眼睛仍旧放在远方的景色之上：
　　“姐姐以前说过，棋能观人，刀剑亦可。”
　　自然，这话其实还有后半句的。
　　所以……不是非要学会下棋不可的。
　　所以当年，得了姐姐的这句“撑腰”之言的她，就一直躲着没有学下棋，就像是她的汐姐姐躲着不听瑾哥哥的督促一样。不只是下棋，那时候，凡是这种需要静静坐下来拼耐心的东西，她几乎都没有学。刘陵就曾为此“嘲笑”过她好几次。
　　那个时候，她不只是有姐姐撑腰，有哥哥，或者严格说起来是姐夫的人护着，还有个小少年总是主动冲上去跟刘陵“切磋”棋艺茶艺之类，为她出气，而后又会高高兴兴地跑来找她邀功……
　　思绪又一次飘远了，那一瞬间瑶妆捏着酒瓶的手猛地收紧，若不是反应还算快，差点儿就直接把陶瓶捏碎。
　　坐上来之后，令夷已经再次收回了外放的神识。
　　世界再次灰暗不清起来，但却让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瑶妆很快回神，令夷虽然抬手喝酒的动作微顿了一下，却仍像是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一般。
　　又喝了两口，令夷才洒然笑道：“所以，瑶妆是为了试我？”
　　瑶妆承认得也毫不含糊：“嗯。”
　　“这样试的准么？”
　　“……还好。”
　　“只是还好？”
　　瑶妆垂下眼：“人心易变。”
　　就如当年那个少年，她也曾以为……
　　令夷对此倒十分理解。
　　“那……至少眼下，我算过关？”
　　瑶妆侧过脸瞥了令夷一眼，抬手继续喝酒，并没有说话。
　　令夷轻笑出来，仰头自己也灌了一口，喝得很痛快。
　　又过了一会儿，本就不算大的小陶瓶里的酒液被喝尽，令夷才长出了一口气将空了的陶瓶放到身旁：
　　“既然……”
　　“妖族并不关注人族之事，也自来甚少插手。”令夷才开口，那边喝得慢些还捏着酒瓶的瑶妆便出声说了起来：“我眼下能说与你的并不多。”
　　令夷虽一时觉得有似乎隐隐有那么两分奇怪的感觉，但在瑶妆很快接下去说着的话音中并未深究。
　　也便没有在此刻便清晰地认识到：
　　瑶妆说的是“眼下能说”的，而不是“知道”的。
　　“千年前的九州大陆，可比如今的模样要精彩得多。现在说起年轻的俊才只能数得出几个，满九州都听过声名的也不过四大仙门的四人而已。但千年前……那才是个英才辈出的好时候，四大仙门之外，出身小家小派的优秀子弟不知有多少，在当年能与四大仙门的顶尖弟子们齐名的也能至少说出十几个人的名字。”
　　令夷坐在瑶妆身边，听她语气之中饱含感慨地说着这些她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地事。
　　“那时候，除了四大仙门，人族其余地方，各家各派要比如今联系紧密得多，其实如今回想，四大仙门在九州的威势，更多在坐镇派中的老一辈，而真要去比有潜力的年轻一代，已有抱成一团之势的其他家族门派，可是要比四大仙门还要出色几分的。”
　　瑶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低头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仰头又喝了一口。
　　而令夷想了想，还是趁着这几机会问出了口：
　　“所以……千年前，开始联合起来的各个小势力，已经有了能对抗四大仙门的势头？”
　　瑶妆轻笑了一声：“联合……就算非要用这个词，也不是千年前才开始的。自四大仙门登顶而后，各小派小族过得也许不能说是艰难，却也……好多年，好多代，也许都不只万八千的了，也说不清一开始是不得已的抱团，还是真有什么睿智之辈的引导。千年前的境况，已是许多年下来的结果了。”
　　令夷眉心动了一动。
　　瑶妆“反驳”的是令夷说得“开始”的这个时间，而不是令夷那句话最核心的意思。
　　这大概便是一种无声的肯定之意。
　　所以千年前……
　　“可是如今，又有一千年过去，九州大陆如今的情状，却与你所说截然不同了。”
　　令夷过去独来独往对这些漠不关心，听过就忘，当初是连维清四个的名号都没有能够记住的，可在卷入这些事中之后，也着实费过一番心思去了解。
　　四大仙门如同高不可攀的大山，牢牢压在九州所有人族修仙者的头顶，而九州之内，正如瑶妆所言，就算不去论老一辈的高阶修士，只说出彩的年轻一辈，今时今日能被数出名头看在眼里的，也绝大部分都是四大仙门的人。
　　瑶妆半转过头，看向令夷，嘴角微微勾起：“你来之前周潋跟我说话的时候提到过一点儿……乾州许家这样的小家族的记事空了好些东西。”
　　“……不只许家，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吧？”
　　瑶妆却道：“许家已经很是幸运了，只是没了一些记载而已。”
　　令夷对此早有猜测，此时也不过是从瑶妆口中得到证实了而已。
　　比起许家，那些不算幸运的，在那个时候没了的，怕不只是记载而已。
　　定有不少的人。
　　甚至很大可能，大部分都是瑶妆方才提到过的，曾经那样天赋卓绝的各家各派给予厚望的年轻人。
　　“……当年的胜负之分，想来很是惨烈才是。”
　　令夷所言的胜负双方，便是四大仙门和当年有崛起之势的各个势力。
　　不想，瑶妆听了令夷这话，却是嗤笑了一声：
　　“胜负？你想多了……当年四大仙门和其他修仙势力甚至并不能算是真的正面争斗过。起初……起初并不是与那些家族门派有关的，所以那会儿并没有多少人重视。只是后来……牵扯越来越多，越滚越大，等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先机，甚至失去了大半对抗的能力，而且……”
　　而且……当年，他们也并没有能够做到“同心”。
　　所以，最终，一败涂地，生生被四大仙门折去了最有希望的萌芽，再次沦落到如今这般，仰仗仙门鼻息的日子。
　　瑶妆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沉，话至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一抬手一仰头，将自己手中的酒喝尽。
　　对令夷而言，今日瑶妆所言虽的确有一些令她惊讶，但此刻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在瑶妆似是随口提起的那个“起初”上。令夷觉得，这个“起初”的事，恐怕才是最为核心关键的“真相”。
　　“你说‘起初并不是与那些家族门派有关的’，所以，这场……变故，起源是在四大仙门内部？可却不过几年之间便发展到，波及整个九州人族修仙界？”
　　令夷觉得，这个起初的变故，才是四大仙门最想遮掩最为骇人的真相所在。
　　一切的根源和开始。
　　瑶妆的眼光闪了一闪：“……也许起初，四大仙门也并没有更多念头，只是……后来发现就这么下去的事态，稍加运作很有可为，就……顺势而为了吧。”
　　“那这个‘起初’，又是什么事呢？”
　　瑶妆笑了一声，随手将自己手上已经空了的酒瓶丢在一旁：
　　“没了。”
　　“……嗯？”
　　“能说给你听的事没有很多，到方才，已经都说完了，再往后，已是没了。”瑶妆撑着手臂，从巨石之上缓缓起身：“努力查吧，也许，你总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