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2、切磋

　　“我还以为再来一回的会是周潋，不想竟是你。”
　　周潋走后，又在梅树下站了好久的瑶妆，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是令夷。
　　令夷笑了笑：“自得了拂光剑之后，周潋就有些……凝不住神。”
　　“所以才漏掉了一些你们本来也想问我的问题。”瑶妆看着令夷，神色平静而又冷淡：“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我知道维清至今对我仍有些防备疑虑，而事实上他那样的也许才是正常的。可你……不同，似乎格外信我一些。”
　　令夷笑了笑：“除了我，还有周潋。你既只提了我而没有说周潋，也就是说……你明白他为什么对你格外信任些。”
　　令夷的语调平缓，语气却很是肯定。
　　瑶妆微怔之后笑了出来：“你还真是……”敏锐。
　　也可以说是她自己大意了。
　　不过，瑶妆没有回答令夷这个问题的意思，令夷也没有回答瑶妆先前提问的想法，两人十分默契地将此略过不曾再提。
　　“还想问什么？”
　　“有些事，苍白的记载终究抵不过亲历，更何况……如今连记载也找不见多少。”
　　瑶妆轻笑了一下，看着令夷：“所以你们有关于一千年前的事想问我。”
　　令夷微笑：“如果瑶妆愿意说的话。”
　　“我有些好奇。”瑶妆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令夷的面前：“先前在天门山脉的时候你们也许也有好奇，但并不执着。可如今……怎么突然就对一千年前的事这么上心？”
　　“因为发现，不管是四大仙门还是普通的小家族，对有那么几年的记载一片空白，被人刻意清掉了。”
　　“哦？”
　　“得知此事也算机缘巧合，如今也不过是……想知道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去遮掩的真相罢了。”
　　瑶妆半眯起眼睛，看着令夷的眼光更深了一些：“我记得当初在李家村的时候隐约听过，你如今虽是乾华派客卿，但却虽是打量着要卸了这身份的主意，打定了心思不想牵扯到仙门事里。那么如今这些，既是同四大仙门相关之事，眼瞧着还是不小的麻烦，周潋和维清两个到底是出身四大仙门的也就罢了，你令夷，又是为了什么呢？”
　　最初，是因为觉得这些事很可能与维清原本的“未来”有关，而她打定了主意要为维清改命。
　　但到了此刻，令夷承认，她的心思不止于此。
　　甚至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没有维清的事，她也相信自己仍旧会尽力查下去。
　　因为……
　　“不甘心吧。”
　　“不甘心？”
　　“不愿意做旁人说什么是什么，说什么做什么的傻子，棋子，临到了了或许还一无所知甚至感恩戴德。凭什么呢？我不甘心。我想知道真相，想自己决断，所思所想所为，皆能出自我之本心，而绝不是其他什么人的算计安排。”
　　“……你想得倒是好。”
　　“人生于世，不是本就该求这些的么？不为蝼蚁，不为他人左右，我辈修行，求长生求大道，不也是为了挣脱桎梏？我命在我，不在人。”
　　瑶妆深深地看着令夷：“你是散修出身，我以为比起四大仙门中长成的周潋和维清，你会更清楚世上强弱尊卑之下的不得已。”
　　令夷笑了起来：“是，正如瑶妆所说，我的确清楚，过去这些年我也不知亲历过多少次，记不清低过多少次头，压过多少次怨，有过多少次的迫不得已。可我……不想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甚至卑躬屈膝，也许的确能安稳地活着，甚至得到些施舍的好处，可是，我怕，怕等到命数终结的那一日，回首这一生，看不起如今的自己。所以这一次，说到底，是我积压多年的郁气不平得以宣泄的一个契机，难得想反抗一次，做一回以前做不得，不能做的事。不论开始是因为什么，可既走下来了走到了这一步，我已没有停下的想法。”
　　瑶妆沉默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格外低沉：“你这话说的，似乎已认定四大仙门……可四大仙门万千年来向来是人族魁首，实力名声都是顶尖儿的。或许他们是出于‘好意’，才隐瞒什么呢？或许在他们看来，让你们只知道你们‘该知道’的事，才是为你们好呢？”
　　“好意不好意的，生于这世间的芸芸众生，有自己的判断，凭什么他们就觉得，我们应该只知道被粉饰过的故事，才能做‘正确’的决断呢？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做出对仙门有利的选择么？这是他们为自己好，哪里是为我们好呢？”令夷表现得一直很平淡，哪怕此刻说着这些明显有怨言之意的话，也仍旧是面上带笑并没有过激的情绪的：“况且……越是不敢让人知道，不越是证明，他们心虚么？”
　　瑶妆半垂下眼睛，嘴角嘲讽地勾起：“心虚啊……”
　　“以今日四大仙门的实力势力，仍要紧紧地掩着真相，甚至不许，或者说不敢，让任何人留下哪怕只言片语的记载，不正是证明，对这个真相，他们心虚惧怕到觉得它有可能颠覆他们如今拥有的一切。这其中……绝不是小事，也许，是能倾覆整个九州的大事。既如此，九州之上的每一个生灵，都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瑶妆：“那么，这样的大事，就算被你们知道了，你们又能做什么？你令夷，又能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令夷很干脆地摇头：“能做多少，做到哪一步，有多大的影响，我的确并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愿意去做，我想去做，就算拼尽全力只能溅起一个微弱的水花，但我做了，足够。”
　　“……不惜一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倒不是。我的确有些别的念想……”令夷叹了口气：“本想日后再与瑶妆说起，不过今日既说到这儿了……令夷厚颜，稍后，还有事想拜托给瑶妆。”
　　“哦？拜托我？”瑶妆眯了眯眼：“是什么？”
　　“不如……还是一件一件来？说完眼下的事，再来说我的事？”
　　瑶妆深深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令夷，沉吟深思之中，恍然想起曾经有过的那段不算长的相处日子里，她曾经无意中感叹过，令夷，有那么一点儿像是姐姐。
　　她的汐姐姐。
　　只是瞬间的晃神，又很快恢复平常。
　　瑶妆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眼光变得锐利非常。
　　而同时，她的手中现出一柄长剑。
　　如果这时候的令夷不是因为视力尚未好全只能模糊看个影子，其余辨别全靠其他几感，她就能第一时间认出，瑶妆此刻拿在手中的，正是那柄据说是仿制而成，与拂光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剑。
　　不过就算看不清剑的模样，只从周围突然现出的威压和瑶妆并未遮掩的，从兵器之上散发的锋锐之气，令夷也察觉到，是瑶妆突然二话不说地对她亮出了兵器。
　　令夷略有些惊讶不解。
　　而瑶妆也并未解释。她转头瞧了一眼此处缓坡之下的一片空地，挥剑剑尖直指那里，也不再去看令夷：“相识至今，你我都还不曾好好切磋过。”
　　话音一落，令夷当即感觉到瑶妆已经不在原地了。
　　令夷怔了一怔，虽并不明白她们说着为何就突然跨到了切磋这事上，可既眼下已到了这个局面……
　　令夷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眼皮。
　　寻常之事她靠其他感官判断尚且勉强能够应付，但既要切磋，她便不得不再次外放神识以充作“眼睛”视物了。
　　终于能“看清”东西，虽并无颜色，却也已经方便了许多。
　　令夷“看”了一眼已跳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甚至简单布好了不算大的阵法持剑等着她的瑶妆，也不再耽搁，劫焰双刀出现在手中，朝着瑶妆所在一跃而下。
　　刀剑相触，轰鸣之声被瑶妆提前布下的简单阵法阻挡，并未破坏山谷中的静谧之意。
　　令夷与瑶妆在此之前的确并未好好切磋过，令夷也只看过几眼瑶妆练剑，而切实与之交手与当初看她练剑的感觉又全然不同。
　　瑶妆用剑，比她想象之中更显刚猛直接，可却也不是一味强攻莽直，剑招在极强的威势之间变化也显得极为灵活，并不死板。
　　有那么一瞬间，令夷觉得，瑶妆不该用剑，而该用刀的。
　　先前在同州时见过一回的，田光珉所用那般的长刀。
　　可就算令夷隐约觉察到瑶妆的确很是高明的剑招之中的一丝不协调，却对扭转战局并没有什么帮助。
　　瑶妆实力强劲，她的确没有倾注超过千年积累的浑厚妖力对战，可她的剑法却的确厉害非常。瑶妆不是令夷上一次双目未好时在乾华派对付过的那些内门弟子，她是个真正的强者。
　　高手过招，有一丝的懈怠都会难以翻身，更何况令夷如今双目不得视物对战之间不得不分出心力以神识协助。她对这运用地再如何熟练，分心之下仍旧是会让瑶妆这样的高手捉住破绽的。
　　两人的切磋进行地并不久，过招却不算少，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令夷的刀锋距离瑶妆的头还有至少一掌的距离，可瑶妆的剑尖却已经抵在了令夷的命门。
　　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