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1、无关？

　　周潋来到昨日一起坐着喝过茶的木屋前小院的时候，瑶妆正站在院外不远的一棵梅花树下。
　　还不到红梅盛开的时节，枝杈上并没有梅花，但瑶妆站在树下仰着头，却是看得很出神的样子。
　　周潋在她身后站定脚步，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要不要上去打扰，不想瑶妆已经察觉到他过来回了神。
　　“你来了。”
　　周潋点头，想了想，问道：“前辈在么？”
　　瑶妆也并不纠正他从昨夜得了拂光之后就改了的，对刘陵的称呼，只认真回答道：“他在山洞那边。”
　　周潋一愣：“可是有什么……”
　　“洞中的聚灵阵虽不是以拂光剑为根基，却是以拂光剑为中心，为之而存在的。你取走了拂光，聚灵阵虽不至于毁掉，却也多少受了些影响，他此刻在山洞，就是在做聚灵阵的修复。”
　　同样都是“故人”之物，相比起来，瑶妆更看重的是拂光剑，而刘陵更看重的自然是那聚灵阵。也正是因为这样，昨夜周潋取走了拂光，可刘陵在见瑶妆并无阻拦之意后也就顺势放下了。甚至在那之后，刘陵根本没有再追问瑶妆不阻拦拂光落入他人之手的原因。
　　可是刘陵却也是因此，从昨晚开始，就根本没再踏出过那个山洞。
　　周潋听了，脸上再次现出明显的愧色：“实在是我……”
　　“。你倒不必多想。只要你……牢记你昨晚答应的，珍惜拂光，便是了。”
　　“……一定。”
　　瑶妆看着周潋，顿了一顿仍是没有忍住：
　　“虽然昨晚阿陵已嘱咐过，但我还是……你想来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以前能摆到你勉强让你选做本命灵器的也都必定并不普通。可拂光……已不是当年的拂光。”
　　当年的拂光，是修仙界少有的顶级灵器，尤其是握在修仙界最是厉害的年轻剑修手中，曾经也是能令风云变色的传说。
　　可，如今的拂光，残破之体堪堪养到不再轻易崩毁的程度，威力不足鼎盛之时的三分之一。
　　周潋郑重点头：“我明白瑶妆所虑。拂光……既已是我的本命灵器，自会珍之重之，谨慎珍惜。另外……我晓得轻重，在仙门中人面前绝不轻易露出拂光。”
　　瑶妆想要嘱咐的，也正是这个。
　　虽然刘陵昨晚在山洞就已经嘱咐过，让周潋只小心温养拂光而不要动用它御敌对战，已经算是让周潋不将拂光露于人前的意思了，毕竟本命灵器，除了身处险境或是对敌切磋外，很少有修士会在没事的时候轻易拿出来。
　　可瑶妆还是忍不住多说。
　　事实上普通的仙门弟子看到拂光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得了，可是若是让四大仙门之中的那几个看到知道拂光……
　　瑶妆微垂下眼，掩去眼中划过的恨意凶光。
　　周潋是不知道瑶妆的这一层“担忧”的，他会主动这么说，一方面是拂光毕竟如今看起来并不怎么样，让仙门中的人尤其是凌岳派内的师长瞧见他挑来挑去最后却是……怕要生气，闹出什么波折来，而另外一方面……
　　周潋也本能地觉得，拂光似乎，不该轻易被仙门中的人看到的。
　　这番话说完之后，梅树下的两人沉默了片刻。
　　而后，还是瑶妆率先开口：
　　“你还有事要问我。”
　　“是。”
　　“你们早便想问我什么了。”
　　“嗯，是。”
　　“特地让你来问？”
　　说到这个，周潋轻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与你的关系算是最好的？说笑的，是我自己自告奋勇。”
　　因为要问拂光的事，周潋觉得自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上心些。
　　瑶妆微挑了一下眉头：“哦？我与你，关系最好？”
　　“说实话，我倒不这么觉得。”周潋叹了口气，看着瑶妆认真地说道：“也许的确有那么些特别，不过我感觉，你面对的的确是我，可眼里看的，却是别人。”
　　这一回，瑶妆是真的有了那么一点儿惊讶：“……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周潋眨了眨眼睛笑道：“不管你如何看我，我却是将瑶妆这个人当做朋友的。我待朋友如何，与朋友待我如何，未必就非要相关不是？”
　　瑶妆在周潋的笑脸对视之下先一步撇开了脸。
　　她有些说不清心头的感觉，是喜多些，还是悲多些。
　　当年的他们，都是如此，率真而又坦荡，真心相待之人，从不会计较得失回报。
　　可偏偏就是有人……
　　瑶妆想到这儿，不由得咬紧牙关，身侧的双手也攥紧起来。
　　“瑶妆？”
　　“……想问什么？”
　　“拂光剑……”周潋想了一想，斟酌了一下语句：“陵前辈的那位故人，瑶妆你……”
　　会被问到这个，瑶妆毫不意外，甚至她其实早在周潋找过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昨夜山洞里，在拂光周潋为主这件事之前，刘陵曾问她，有没有打算干脆地将一切都告诉给他们。事实上，她也许早就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了。
　　只是。
　　周潋，瑶妆可以说是最信得过的那一个，而维清虽然按照她的计划并不需要他做多少事，可他的存在就已经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还有，完全在计划之外的令夷和葳蕤。
　　时间太短了。
　　除了天门山脉的那段短暂的相处，瑶妆还没有更多的机会对那三个人进行更多的了解，她想，她需要再找机会，更多的机会，试试那三个人。
　　尤其是完全在她计划之外出现的令夷和葳蕤。
　　到时，再做决定。
　　这么想着，瑶妆压下了心底的诸多思虑，面上平静地对周潋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话。自然，她说的，都是实话。
　　“是，阿陵说的那位故人，也是我的故人。”
　　“那，可是刘……”
　　瑶妆轻笑：“怎么，你们要猜刘大师么？”
　　周潋：“看来不是。”
　　“我曾经提过这个故人的，也许你还记得。”瑶妆深深地看着周潋，眼底漆黑一片：“拂光，曾是我姐姐的佩剑。”
　　周潋一愣。
　　“你没有好奇过拂光为何破损不堪么？”
　　“确有。”
　　周潋说出口的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些惶恐和沉重。
　　其实若拂光只是普通灵器而非曾经某人的本命灵器，损伤甚至损毁都并不算奇怪，周潋自己这么多年来，虽没毁过灵器却也弄坏过不少普通法器的。
　　可是，以拂光当年的品质，得到它的除非已有本命灵器在手不好更换，不然几乎必定是要被收做本命灵器，心神相通以最大地发挥它的能力的。若是如此，拂光还损成了这个模样，那么它的原主人……
　　瑶妆没有再看周潋，半转过身侧对着他，目光幽幽地落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姐姐……之后，拂光本该保不住的，多亏了你昨日在山洞之中见到的那个聚灵阵。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阿陵在帮我看顾养护拂光。”
　　周潋的嘴唇动了一动，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瑶妆没有将话说明白。
　　可是周潋却觉得明白了。一时间，心口有些难以言说的憋闷刺痛，毫无缘由，却又忽略不掉。
　　默了好一会儿也缓了好一会儿，周潋深吸了一口气：“我……我能知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么？”
　　瑶妆目光仍落在石桌上，沉默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周潋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前说过，你姐姐，是千年前的人。”
　　这一回，瑶妆慢了一些，却还是回应了：“嗯。”
　　“陵前辈……也……认识她？见过，相处过？”
　　毕竟，瑶妆说陵伯帮她养护拂光，也有可能只是瑶妆将残剑托付过来，而与拂光的原主人无关。
　　瑶妆似回忆似感慨：“阿陵跟姐姐，也是很熟的。那个时候，他炼制出的剑，都是姐姐帮他试剑的。”
　　周潋：“……”
　　所以，瑶妆的姐姐跟陵伯熟识，两人相熟的时候陵伯已是能独立炼制出不错的法器长剑来了的，想是已经有些年岁的。
　　周潋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不知，陵前辈如今，春秋几何？”
　　周潋的这个问题，瑶妆并没有正面回答：
　　“你不是修过医道，可以称为医者的么？你自己看呢？”
　　“……”
　　正是因为以周潋看来，这位被他们称为前辈的陵伯……
　　九州修仙界扛过千载寿元的修仙者极少，众所周知，仅有的几个都是四大仙门的高位掌门长老，而在千年这个大关之前还有一道卡住了绝大部分修仙者的寿元的门槛，在六百年。人族所知丹药也要灵药也要妖兽内丹血肉……一切能够帮助修士延长寿元的外力，在六百岁之后都将极难再有效果，因而修仙者们若是不能在这个大限到来之前修为提升跃升阶品，生命力便会在这之后不断从身体里流逝，短短数十载就能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陵伯，他已露出了寻常修仙者有灵力修为护体情况之下，不会露出的衰老虚弱之态，而周潋也是在初入谷那天听陵伯干脆地应下令夷的“前辈”称呼，知道他的修为远在自己几人之上后，才留心细细观察过的。
　　并不低的修为，却格外苍老体衰的模样。
　　还有周潋瞧出几分端倪的，慢慢流失着的生命力。
　　由此，周潋推测，陵伯的年岁，在六百之上，七百之内。
　　所以……陵伯的故人，瑶妆的姐姐，看起来在六百多年前还活着。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瑶妆的姐姐，与空白那三年所发生的大事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