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100、故人

　　“不知小友，是为何来到这处山洞，又如何发现了拂光的呢？”
　　“这……”周潋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是……在客居之时隐约听到剑鸣声，一阵一阵始终未停，一时好奇……”
　　周潋没有说完的是，在进入山洞之后他便开始有些克制不住的恍惚，像是有另外一个人的牵引一般，直直地来到了最中央的拂光剑前。
　　那时拂光剑，剑尖插入山洞地面的石缝之中，直直地立起，剑身却并不被后来赶到的维清和令夷看到的这样灵光萦绕，而是灰扑扑得显得很是普通，完全看不出是个灵器的模样，连上面挂着的穗子也一样并不鲜亮，细看之下还有些破损。
　　周潋也说不清那时自己是清醒还是混沌，站在那柄看起来很有些一无是处的长剑前，几乎是本能地而又有些迫切地伸出了手，那时候他一直能听到的近似呜咽的剑鸣声也好像越来越急切——
　　后来的事，随后赶到现场的其他人，都看到了。
　　刘陵沉吟：“剑鸣……”
　　当时就在山洞深处的他和瑶妆两人，很显然谁都没有听到剑鸣声。
　　难道……当真是温养千年了的拂光有灵，自己择了这周潋成为它的新主人么？
　　可这周潋又有何特别之处呢？总不能是……同样出身凌岳派吧？
　　虽心中万般疑惑，可毕竟算是亲眼瞧见拂光这柄灵器长剑没有丝毫阻滞，干脆利落地认主的场景，刘陵倒并不怀疑周潋所言。
　　只是心中却难免叹息。
　　这柄剑，这柄拂光，竟这么突然地，就留不住了。
　　周潋因这件事态度格外客气，已再次改口尊称‘前辈’，此时瞧见刘陵颇为叹息怅惘的模样，愧疚更甚：
　　“这剑想是前辈爱物，却被晚辈认了主，着实是晚辈的过错。”
　　但既已认主，他也没有什么可能再将剑还回去。
　　修仙者的本命灵器对修仙者而言很是重要，寻常情况下是与修仙者同生同死的，若修仙者本人丧命羽化，本命灵器也会随之崩解自毁。
　　反过来，失去本命灵器对修仙者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极易因此重伤甚至修为跌落。乾华闭关养伤多年的四长老伤得那样重，这么多年都不曾养好，也有那时本命灵器被毁的重创缘故在。
　　所以，再如何羞愧自己不经人允许便收了旁人的灵器长剑，还是一柄明显别有意义被小心收藏着的灵器长剑，周潋也没有说要还回去的话。同时，虽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他本心里也是不愿意的再把拂光交回去的。
　　他以前说，这么多年来从未选出自己的本命灵器，是因为一直觉得差了一点儿，总觉得有欠缺，可眼下还攥在他手里的拂光，却是那样契合他内心深处那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向往和渴望。
　　听周潋如此说，刘陵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既拂光主动召你前来，想是当真与你有缘分……只是，我想多嘴嘱咐小友几句，望你日后……能好生珍惜它。小友自己也看得出来，如今的拂光怕帮不上你什么，反需要你的灵力温养，剑身有伤，若要稳妥，最近几年，最好不要动用……”
　　周潋干脆地应下：“多谢前辈，晚辈谨记。”
　　须臾之间，在这里存了近千年的拂光认了主归了别人，刘陵虽劝说自己如此也好，心中到底也升起一些疲惫之意。
　　而这时，对面的维清突然开口：
　　“这柄剑，似是与瑶妆的那柄一模一样。”
　　还记得当初在同州边境山谷初次相见，他们几个脱出王梦貘的梦境之时所见的，便是持剑而立的瑶妆。
　　瑶妆的那柄剑，与这会儿还握在周潋手中的拂光，是真的极为相似，连挂着的剑穗都好像是一样的。
　　只是，瑶妆那柄显然是完好无损的，不论是剑身还是剑穗，而周潋手上的拂光，就算不仔细去看只凭着方才这位陵伯的话……
　　瑶妆道：“我的剑，是照着这柄拂光打造的。”
　　刘陵也点头：“不错，瑶妆的那柄剑是我仿照这柄拂光，亲手打造。当时炼制了不少，瑶妆那柄是品质最好的一个。可惜了，我这人也有那么点儿怪脾气，见不得不合心意的东西存着，其他的那些都已销毁了，不然今日，还能再赠几位小友几柄。”
　　“陵伯言重了，我们得了拂光，已经万分惭愧了。”令夷客气地应了一句，而后似不经意地又问道：“能得前辈这样慎重对待，这拂光想来定是很有来历，必定不凡的。”
　　刘陵又叹了口气：“倒不是为了那些……只是因这拂光，是故人之物。”
　　“这……”一听被自己稀里糊涂认了主的长剑还牵扯到“故人”，周潋更觉有些惭愧。
　　“罢，许是天意吧。周潋小友记得答应过我老头子的话，便是这拂光的确有些……比不得其他完好的上等灵器，也万万善待珍惜，如此，就行了。”
　　听到刘陵说出“天意”二字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瑶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天意……吗？
　　事情算是解决，山谷山洞的主人明显露出疲态，除了瑶妆之外的其他几个本就是不请自来的人，自然也不好再在山洞里多呆，再次拱手致歉后便一道离开了。
　　三人一道离开山洞往客居的木屋而去的路上，周潋仍旧并未将才认主的本命灵器拂光收起来，就那样双手托着拿在手中，一边走一边细细地看着，因为看得越来越出神，他的脚步也是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干脆在离木屋已经不远了的地方停了下来，走在他身旁的令夷轻唤了两次都没有让他回神。
　　而同行的维清，眉头已经死死地皱了起来。
　　瞧着周潋还没回神，维清上前一步，伸手重重地按在了周潋的肩头。
　　周潋顿了一下，眼光清明了许多，转头看向维清。
　　维清也不啰嗦，目光落在周潋手上的长剑上，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头：“似乎并无清银痕迹。”
　　“清银？”一直走神的周潋眨了眨眼：“你们……是怀疑陵伯说所说的‘故人’，就是刘大师？”
　　令夷道：“拂光以剑鸣声引你前去主动认主，剑已生灵，必不是寻常之物。更何况它如今……这副模样之下仍有灵择主，那它曾经完好之时有多么难得珍贵完全可以想见。就我如今所知，更早些时候不好说，这几百年间的炼器师就算有些闯出了声名的怕也没有这样的能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千年前九州之上最负盛名的那位刘大师。”
　　令夷停下之后，维清接口继续道：“我们对刘大师的作品了解不多，也只知道一个以清银矿化水描纹的特征而已，更多的……你有瞧出来什么么？”
　　周潋略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长剑，最终仍是摇头：“我到底对炼器一道也不甚了解，对刘大师炼器的了解也都是凌岳派还存着那些的共同特征，还是精于炼器对刘大师颇为仰慕的四师叔研究之后讲给我听的。可如今看拂光，我知道的那一点东西，放在拂光身上，好像都不大符合。不过……令夷说得对，拂光……完好之时，是一柄绝世的好剑。”
　　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炼制出来的。
　　至少，先前在山洞里维清提起的瑶妆那柄，仿制拂光而炼的长剑，也许比如今仍显残破的拂光强上不少，却绝对比不过完好之时的拂光。
　　周潋想到了瑶妆的剑，令夷也想到了：
　　“瑶妆的剑是特地仿照拂光，做出的一柄至少外观看来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剑，也许的确可以理解为，是在身为好友的陵伯这里见识过拂光，知道拂光完好时多么出色，而起了拥有一柄跟完好的拂光一样出色的佩剑的念头……可，如果不是呢？”
　　周潋：“……比如？”
　　维清：“与陵伯一样，怀念故人。”
　　“故人？你也是想猜刘大师么？不过……”周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的确，瑶妆千年前便在了，她认得刘大师见过刘大师也不是全无可能，我们原本……就是打算再跟她汇合之后问上一问的。”
　　维清皱了皱眉头。
　　令夷略有迟疑：“虽也有可能，但……”
　　真要说起来，瑶妆的故人，一位与剑有关的故人。
　　令夷第一个想到的可不是至今还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瑶妆认识的刘大师。
　　她想到的，是还在天门山脉中李家村的时候，瑶妆亲口提起过的，她的那位正活跃在千年之前的姐姐。
　　那位姐姐便是极擅使剑的，在瑶妆口中，年纪轻起剑术便已臻化境。
　　而瑶妆的剑术，就是那位姐姐教的。
　　说起来，令夷记得那时候在李家村，瞧见瑶妆练剑时，瑶妆她……
　　瑶妆的剑法与周潋的，竟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点儿相似。
　　脑中猛地滑过了一个念头，及时抓住了这个念头的令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难道？
　　周潋并未察觉令夷只一瞬间的异样，只维清侧过头略有担忧地看过来。
　　周潋又深深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拂光，随后将其妥善收好，再次抬头的时候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如此，只能去问瑶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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