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36、036

　　次日，柒柒一早就来到尚殊院门前。

　　她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心里有一丝忐忑，也有一丝期待。

　　进了尚殊院，里面地方不大，三面灰扑扑的围墙遮挡住了视野，似座囚笼，一面刻着前朝书法大家字帖的影壁立于庭前，透着庄严。

　　院内书童领着柒柒和小德子绕开影壁入了庭院，那院子也不大，只是草草种了几棵樟木，光滑的青石地面折射着毒辣的日光，树下的石桌石凳脚下爬满了青苔。

　　没走几步便到了书堂，同样简单、质朴，与其他宫宇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他们来得早，未见其他皇子踪迹，书童便将书堂的规矩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柒柒，并给她拿来书堂要用到的书册。

　　柒柒随手翻开书册，一下傻了眼。

　　上面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放眼望去，就没看见几个她能认得的。

　　“皇子都是在这里学习的吗？那……九皇子呢？”柒柒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年方四岁的皇弟，心存一丝侥幸，想着能有一个水平和她差不多的陪着也好。

　　可那童子看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倨傲，摇头晃脑地道：“殿下说笑了。九皇子殿下年纪尚幼，还未启蒙，怎能让曲师教导？一般皇子殿下们都是由幼师启蒙，到了七八岁再入书堂。”

　　柒柒心里有点没底，她虽然已快十四岁，超出了年龄，但在冷宫多年，未曾有幼师启蒙，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留在书堂岂不是让人笑话？

　　“那我……”她刚要起身，却听门口传来一少年爽朗的笑声：“呀，这莫非就是七皇兄？”

　　柒柒抬头看去，便见一约莫十岁出头、穿着锦袍，梳着小髫儿的少年入了书堂，双手负于身后，装出几分老成，脸上却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见过八皇子！”书童急忙起身，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向少年行了一礼。

　　八皇子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似的，直接绕到柒柒的身边，拉着她上下打量，颇为热情：“今日我特意来早一点，就是为了见见七皇兄，哈哈，果不其然，让我第一个瞧见！”

　　柒柒见那书童在一旁显得有些拘谨，便让他先退下。书童擦了把汗，急忙告退，还略带感激地看了柒柒一眼。

　　“七皇兄待这些下人，未免太和颜悦色了一些！”八皇子瞪了一眼书童，不满地噘着嘴道，“这小童子是曲师的书童，平日便有几分傲气，上次被我和其他几个捉弄了一番，嘿！你瞧他现在见了我的样子，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八皇弟早。”柒柒略略点头，便又拿起了书本，佯装在翻看，其实只是不想与这位吵吵闹闹、性子顽劣的皇子有更多交际。

　　她对除了玄泠震以外的兄弟都不熟悉，怕自己拿捏不好说话的“度”，不敢轻易开口。

　　可八皇子像是完全看不懂她的拒人之意，干脆将书卷往她旁边的桌子一丢，一屁股挨着她坐下了。

　　“哎，七皇兄，你看，马上要进来的那位，是长远侯府嫡子，是我表兄。他身后那个是威远伯府的次子……”八皇子也不管柒柒是否搭理，指着窗外，自说自话地给柒柒介绍起来。

　　柒柒这才知晓，这尚殊院不仅是皇子们学习的地方，实际上还有不少年龄合适的贵族少爷。

　　虽不想理会过于热情的八皇子，可眼下，柒柒却不得不跟着他认清每一位公子少爷，以免人前犯错，惹出笑话。

　　“瞧，那是四哥！”八皇子突然指了指刚刚绕过影壁的青年，柒柒顺势望去，对上了一双略显苍灰的眼眸。

　　据说四皇子生来体弱，长期卧床，故而面如菜色，身形消瘦，怕是比柒柒还弱些。

　　见他们望来，四皇子遥遥点头一笑，那笑容温和却又有几分疏离淡漠。

　　“按照年纪，四哥今年应当被封王出宫，自请王府师父学习的，可惜他这身子，没法立功请封，齐妃娘娘也不放心他一人在宫外……”

　　听了八皇子这番话，柒柒的小脸忽地一白。

　　此前听戚皇后说得那般轻巧，却不知，要封王离宫还需有功勋在身？她哪里能有这样的能耐……

　　正想着，门外又进来一位身着皇子锦袍，但气质明显与四皇子不同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目光炯炯，看面相有几分眼熟。

　　柒柒又仔细一瞧，这不是上回在御花园里遇到的小“太监”嘛！

　　可是，她又有些不确定，眼前的少年举手投足都显出了大家子弟的气派，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年纪相仿的贵族少年，宛若众星拱月一般拥着他。

　　“那是六皇兄，其母是萧贵妃娘娘……”八皇子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七皇兄，在这书堂，你得罪谁都不要紧，可千万别得罪了六皇兄！”

　　这下柒柒彻底打消了疑虑。

　　如此尊贵之人，与她有些天壤之别，又怎么可能像她一样假扮成太监？大概只是长相有几分相似吧。

　　“多谢八皇弟提醒。”柒柒真诚地道了谢，喜得八皇子眉飞色舞，欣喜不已，身子左右晃动，座下的椅子都跟着摇摆，闹出了不大也不小的动静。

　　六皇子入了书堂，看见柒柒时微微怔了片刻，但见八皇子这般吵闹，便一脸嫌弃地收回了视线，冷哼一声，挑了另一边的安静角落坐下。那群跟班们也纷纷靠着他坐，顿时在书堂里硬生生地分出了泾渭。

　　不多一会儿，教导众人的曲夫子便缓步走了进来。

　　曲夫子头发花白，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一脸肃穆，哪怕对着这群权贵都没半点笑容。

　　他淡淡地瞥过柒柒，柒柒敏感地觉察到，夫子眼中似乎有几分不喜，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临时插班，坏了什么规矩。

　　“书读百家，方能有所悟。今日，老夫便先来讲述道家典籍……”

　　柒柒不懂诗书百家，曲夫子说的古籍经典对她而言，几乎与天书无异。

　　几天的课听下来，她依然云里雾里，一问三不知，不得要领。

　　曲夫子终于失去了耐心，这日下课时便把柒柒叫到面前，皱着眉道：“七殿下根基薄弱，未曾开窍，不通事理，怕是无法与众学子一道修习，不若与九皇子一道？”

　　众学子都明白，曲夫子这话，其实就是在劝退，要让七皇子与四岁小儿一起去启蒙开窍。

　　在这书堂里，还是头一遭。

　　“呵……”身后传来一声耻笑，柒柒偷偷看去，是坐在角落的六皇子。

　　他一脸不耐，神色鄙夷，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其他人本不敢当众嘲笑侮辱皇室子弟，但因为六皇子开了头，那群少年，特别是六皇子身边的狗腿子们再也绷不住脸，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还当七皇子能有多厉害呢……”
　　“就算是淮南王府那个傻子来了，恐怕也不会比七皇子更糟糕吧？”
　　“哈哈，据说那傻子和七皇子关系还不错，这可真是物以类聚……”
　　几个少年小声议论，声音不大，却不偏不倚能传入柒柒的耳朵里，如同蚊蚁，惹人心烦。

　　“曲师，学生虽然愚笨，但却记得您说过‘忠义之士不得辱之’……”柒柒认真地看着曲夫子道，“但所谓‘通事理’‘开过窍’，是否便如他们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