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27、027

　　此时，东宫书房里，碧桃站在太子面前，抿紧双唇，垂着眼帘，十指蜷曲相扣。

　　一道残阳透过纸窗倾泻在深枣色的檀木桌前，披在她身上，将那身破旧衣裙照得更像是褪了色。

　　玄泠震端坐于书桌旁，正上下打量她。

　　碧桃曾是玉坤宫的人，出身良好，性子骄傲。而如今，她打扮得极为朴素，甚至可称之为寒酸。那双杏眼中的光芒似乎也比记忆中的暗淡了些。

　　“当年你去翠湖观……可是母后的安排？”玄泠震忽然收回了目光，音色暗哑地问道，“她究竟要你做什么？”

　　当年得知他与柒柒交好，戚皇后一面管束了他，一面派碧桃去翠湖观训斥、警告许答应，可不知何故，后来碧桃竟留在了翠湖观。

　　他曾一度怀疑碧桃的目的，又或者说，是怀疑他母后的目的。

　　虽然那时，戚皇后难得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让他知晓柒柒的与众不同，知道为什么要把柒柒藏在冷宫不管不顾。可他总觉得母后没把事情说完整，或是……另有所谋。

　　“太子殿下，”碧桃听玄泠震提及往事，一下跪在了地上，“奴婢当年是自愿而为，并非娘娘安排。奴婢……奴婢是去赎罪的，那时奴婢犯下了大错……”

　　碧桃本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年纪轻轻便受皇后重用，不免心高气傲，到翠湖观训斥许答应时颇有些盛气凌人、指手画脚。可谁料那时候许答应已经有了疯症，听她一番训斥，二话不说，操起棍子就往那小小的人儿头上挥去，可怜柒柒当场头破血流。

　　那一幕深深扎痛了碧桃的良心，离开冷宫后，她寝食难安，一闭眼就能想起那个躺在血泊里低声唤着娘的孩子，眼神多么无辜而绝望。

　　碧桃无法释怀，觉得是自己的傲慢激怒了许答应，才让许答应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于是，她向戚皇后请愿，想去冷宫照顾那个可怜的孩子。

　　戚皇后得知她的想法后，非但没有阻拦，还帮她打理了关系，让她得偿所愿。而她派遣给碧桃的唯一任务，便是要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在碧桃的精心照料下，柒柒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记忆却有些许错乱，五六岁之前的事大都记不太清楚，自然就不记得曾与她交好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了。

　　听完碧桃的话，玄泠震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紧紧蜷缩，微微发抖。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柒柒是受他连累才失去记忆，他又何来资格觉得委屈，埋怨对方遗忘了自己？

　　“太子殿下，七殿下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她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想好好活下去……”碧桃俯首，音色沙哑。方才柒柒借太子之手除掉了李二等人，她怕太子会因此心存芥蒂，觉得柒柒心机过重……

　　“殿下，求您照拂七殿下！”

　　“起来吧，”玄泠震红了双眼，酸涩的情绪在鼻尖发酵，让他的嗓音都变得沉重，“你放心，她是孤的手足，孤自会好好照顾她。”

　　“多谢太子殿下！”碧桃道了谢，止不住泪涌，不停用衣袖抹着眼角。

　　幸好她们没有放弃！如今苦尽甘来，小殿下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太子殿下！不好了！”碧桃正暗中欣慰，门外忽然传来沈公公略显慌张的声音，惹得玄泠震眉头一皱：“怎么了？”

　　“宋世子把七殿下带出宫去了！”

　　“什么！？”

　　…………

　　柒柒昏昏沉沉，只觉耳边传来了靡靡之音，鼻尖能嗅到浓郁呛人的胭脂香气。

　　她努力睁开眼，眼前影影绰绰，手臂上传来温软触感，似有什么人亲昵地攀着她的胳膊，低头瞧去，依稀可以判断那是一个女子，身姿妖娆，却看不清脸。

　　她的胸口泛起一股乏闷感，胃中火热如灼，喉咙管也像是被滚烫的铁汁冲刷过。

　　“水……”她口干舌燥，艰难开口，音色沙哑。

　　“七少爷，再喝点吧？”女子轻笑，端着杯子送到她唇边。一口灌入，火辣辣的液体呛得她鼻尖酸涩，泪水肆溢。

　　“哈哈，看来咱们七少还不怎么会喝酒！”
　　众人哄堂大笑，虽看不清那些人的脸面，却能听得出他们笑声中的讥讽，想象得出他们眼中的轻蔑。

　　“来，七少，敬你一杯。”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子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钟鸣，低沉、浑厚，荡开了一切喧闹的杂音。

　　随即，她身上一轻，那软香如玉的女子被推到了一边，取而代之闯入视野的，是一道深青色长袖，如同幕布一般笼罩她，一股淡淡的墨香伴着酒气扑面而来。

　　冰冷的酒杯碰触她柔嫩的唇瓣，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委屈，叫她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怎么？她们敬的酒你都喝，偏偏不喝我的？”头顶传来男人的低笑，两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面而视。

　　视野中，晃入一张模糊的脸，依旧用王八图遮住眼鼻。

　　这张诡异的脸逐渐放大，朝着她逼近，她似乎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犹如火焰一般灼烧着。

　　他端起酒杯，自饮一口，忽地低下头，覆上她的唇。

　　她猝不及防贴着了一双温软，小口不经意地张开，一股暖流随之渡入口中。

　　那不是酒，带着点苦涩和清香。但那又不全是茶，混杂着一股甘甜和醇香……

　　这一会儿，她反而像是醉了，气息纠缠之间，身体都变得软绵绵的，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反用纤纤玉手紧紧攒着男人的胸襟，仰头迎合，像是久旱的田地遇见了甘霖。

　　“墨予兄，可把七少喂饱了？”
　　正与之忘情痴缠，忽听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呼唤，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她身子一僵，同时，他的动作似乎也僵滞了一息。

　　他们尴尬地松开了彼此，那人还胡乱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笑道：“小小年纪，这般‘贪杯’！以后还不知得有多少姑娘要被你祸害！”

　　“哈哈哈哈……”四周当即传来了众人放肆的笑声，让她脸皮越发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藏进去。

　　她是醉了吗？

　　定是！不然怎会由着他胡来？

　　“墨予兄，怎么样？咱们七少的小嘴儿，是不是比那些姑娘还甜？”有人放荡地笑道，言语轻佻。

　　她能觉察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正聚拢在她身上，一个个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饿狼。

　　名叫墨予的男人咂了一下嘴，意犹未尽：“滋味儿不错，可惜你们没那份福气……”

　　“砰！”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双手一推，直接掀翻了桌几。桌上的琼浆玉液泼洒得到处都是，坐在她身旁的女子娇呼连连。

　　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耳边回荡着一声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低贱又卑微的妓子，仿佛谁都能欺辱她、消遣她。

　　他怎能这般羞辱她？他怎敢如此狂妄！

　　刚刚萌生出的某种情愫，被彻底碾成了碎屑烂泥！她收敛了情绪，不等那男人的反应，起身拂袖而去。

　　“柒柒，等等……”那人在身后唤道，就像是一道命令，迫使她停滞不前。

　　但下一息，泪水涌了上来，推着她冲破这重看不见的阻挠，夺门而出。

　　“柒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