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42、穿心（二）

　　42

　　“离珠，醒醒，”猫咪扑向抱着驭妖琴发愣的离珠，“没有驭妖琴声的增益，我化不成原形啊。”

　　他化不成原形，就只是一只猫，随便一个凡人都能捏死他。刚才一击，只伤了一个妖，有一个重伤，却还能动弹。这妖正缓缓而来，离珠的意识却深陷神识海中。只要捏个仙诀，他们就都得死在这儿了。

　　离珠全然感受不到猫爪的拍打，她的神识，在驭妖琴曲高潮的一刹那，被扯进了一处山清水秀的村子中。

　　瀑布清流，薄雾缭绕。

　　虽然她从未来过，却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村里家家户户都敞开着门，遇见熟悉的人经过，都会打招呼，处处都是炊烟火气，像是隔绝城镇喧闹的世外桃源。

　　离珠靠近，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神识海中的世界，都是虚无，她从来弄不懂驭妖琴，为何会突然把她带进这个村子。

　　村口，似乎有人，劳作归来。

　　男子高大挺拔，眉宇端正，他手握着农具，大步走在前面，一个小孩儿正坐在男子的肩上，手上握着把小木剑，比划着玩。男子身后，女子背着竹筐，手牵着男子的衣袖。她的眉眼柔顺温和，幸福洋溢在她的一颦一笑中。

　　女子的长发挽起，发间一根木簪，发色赤红，浅灰的瞳孔，皆是赤火族的特征。

　　离珠愣在原地，她破碎记忆中，那只能看到背影的父亲和母亲，正缓缓的向她走来。

　　“来，我们到家了。”女子推开村口的一扇小门，进到院子里，放下竹筐，伸出双手，将小孩从男子的肩上抱下来，摸着小孩的软发，“乖乖小离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吃……糖醋鱼，”小孩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爹爹做的。”

　　“唉，”女子叹气，“小离珠总是不爱吃我做的。可我觉得，我做的也挺好吃的。”

　　男子宠溺的搂住妻子，“是是是，好吃。女儿不是不爱吃你做的，她是心疼你，舍不得你累着。”

　　“少骗人，”女子靠在男人怀里撒娇，“只会说好听的哄我，你心里指不定多得意。”

　　小孩正耍着木剑，爹爹娘亲正秀恩爱撒狗粮，她在一边看着乐。

　　她抬头，太阳旁边，好像还有个光点。

　　光点逐渐靠近，好像是好几个人，踩着一把剑，正飞向他们的村子。

　　“不好，”男子猛地起身，方才温柔瞬间消失，他面色凝重，望着天边御剑而来的熟悉的身影，“仙门找到我们了。”

　　女子抱起小孩，一手轻轻的取下发簪，插进孩童的发髻中，仿佛早已预料到今日，淡淡的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有天师府相助，他们早晚会找到我们的。”

　　小孩懵懂的问，“他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飞？”

　　“阿禾，你带离珠先走，”男子手上多了一把利斧，“我若能脱身，定会去找你们。”

　　“我能走去哪里？有清炎锦在，赤火就伤不了他们根源，他们冲我而来，又岂会放我离开？”女子摇摇头，“你带离珠走吧，炎修是你师兄，当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男子牵上女子的手，“生死在一起，我们说好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女子握紧男子的手，“只是苦了我们的小离珠，这么小就没了爹娘。”

　　“我要爹爹，我要娘亲，爹爹娘亲要到哪里去？”小孩一听就怕了，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哗的流，“我不要和爹爹娘亲分开。”

　　“傻孩子，”女子抹去离珠的泪痕，“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爹娘纵然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的爱自己。”

　　她的前额轻轻触碰小孩的神识海，小孩沉沉的睡去。她抱着离珠进了屋，轻轻放在床边，“我这个人，太贪心了，明明知道抗争不过天命，却还想搏一搏，想看着我们的小离珠长大，看着离珠遇到喜欢的人，幸福自在的活。”

　　“他们容不下赤火族，更容不下驭妖琴的存在。离珠，娘亲和爹爹，就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当你醒来，你一定会忘记爹爹和娘亲，或许会因为拥有赤火族的血脉而难过。可唯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人皇仙宝，决不能落于妖族之手，娘亲将驭妖琴的修炼之法，都封印在你的神识海中。总有一天，你再奏响驭妖琴，破去我设下的封印，你就会想起这一切。”

　　她亲吻孩儿的面庞，毅然转身，走向庭院中手握战斧，与立在光剑上的七宗掌门对峙的夫君。

　　离珠想找回的记忆，如海啸一般涌入了她的神识海。

　　刹那，头痛欲裂。

　　她看见了被漫天冰锥划破脖颈的村民尸首，血水将溪水染成了赤红。

　　她看见了师尊的光剑穿透了父亲的胸膛，她看见了母亲痛苦不堪的倒地，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她听见师尊冷冷的话语，“舒冉，你与赤火妖违背宗规，私自结下妖奴契约，诞下后代，如今更是维护赤火妖，背叛宗门，与同门刀剑相向，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

　　离珠听见七宗掌门都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师尊却说，“我不信这赤火妖会把驭妖琴毁去，人皇仙宝，赤火族的圣物，又岂是她能轻易毁去的。我猜她定将驭妖琴的线索告诉了她的女儿。我想留她一命，以清炎锦模糊她的记忆，我会收她做徒弟，放在身边，若她知道些什么，早晚都会露出马脚。”

　　原来，这就是她忘记的过去。

　　她的记忆，是被清炎锦所模糊过的。

　　她曾经拥有过美好的童年，有疼爱她的爹爹和娘亲，他们隐居在一个山野间无名的村庄，街坊邻居都是善良朴实的凡人。

　　她的爹娘，不是被妖族害死的，而是被七宗掌门残忍的杀害。

　　临江宗的掌门收她做徒弟，不是因为怜悯和对同门师弟的关照，只是为了找到人皇仙宝驭妖琴。

　　离珠的神识封印已然解除，关于驭妖琴的种种，跃然于神识海之中。

　　怪不得，炎修要找到驭妖琴。比之能伤心丹的赤火，驭妖琴的力量，才是那些混迹在七宗的妖族，真正惧怕的力量。

　　神识回到现实，突然出现护着她的男子不见了，一只猫浑身是血，被冰锥扎成了冰刺猬，奄奄一息的被丢在了地上。

　　方才那个男子，是一只猫妖吗？为何要拼了命的救她？她找回的完整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只猫。

　　她在宛城倒是见过一只肥猫，毛色也是金黄，只是比这一只猫妖，要胖上至少三圈。

　　“离珠，你都想起来了吧，”炎修已结三道仙印，每一道都是杀招，“没错，我杀了你的父母，如今，你也无需留在这个世上了。”

　　“你还能变成人吗？”离珠问猫妖。

　　“你接着奏曲，我试试，”清意虚弱的回答。在刚才离珠发愣的时候，他左躲右闪，还是被炎修的仙术击中，几乎要去半条命。想他有生之年竟然能落魄成现在这个模样，真是没脸回去天极见江东父老。

　　可就算能化成人形，也使不出方才那等力道的仙术了。

　　离珠的手，轻轻的触上琴弦，神识海中的乐谱清晰，原来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过她这些谱子。

　　乐音入耳，小猫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的男子。

　　“带杨小昭走，”离珠避过脸，“去天师府，她的家人会护着她。”

　　“你怎么办？”男子知炎修虽然伤重，但还能用仙术，但离珠此时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她的修为不知为何，变得这么弱。驭妖琴发挥力量，需要的是强大的修为做支撑，如今弹奏这一首曲子，助他化形，自己的仙力就快耗干净了。

　　“你无需管我，”离珠根本没打算走，杀她父母的仇人，就在她眼前，她怎么能一走了之。

　　“你不是他的对手，”清意怕离珠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又想起来，离珠本就是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多半是有脱身的办法，才会让他先把拖油瓶带走。

　　当机立断，他抱起杨小昭，逃往天师府的方向。

　　“你当他们能活着到宣城吗？”方才打斗他和晴越都受了伤，炎修神识海传信给了念生等长老，让他们去宣城附近，一旦发现杨小昭的踪迹，立刻杀之，决不能让他们杀外门弟子的秘密被天师府知晓。

　　一旦知晓，天师府绝不会再帮他们掩饰了。

　　这些年，天师府老一辈接连过世，知道宗禹祖师和过世的杨老天师约定的，或许只有杨天师一个。妖族藏于仙门，赤火族并非妖族，宗禹祖师毁去了仙门一切记载，用清炎锦模糊了天下所有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其中天师府帮衬诸多。炎修知道，杨天师并不赞成，只是当年他还是族中小辈，说话并不被当家人重视。

　　于天师府，不伤凡人，是底线。

　　炎修绝不容许好容易得来的妖族生存之地，被任何人破坏。

　　为此，他亲手了结师弟的性命，那些收留师弟的凡人，也必须死去。如今师弟的女儿，也要死在他的手中。

　　五道仙印齐齐攻向离珠，离珠双丹运转，尽可能多凝结力量，喝道，“剑来！”

　　她手指不停，十八根琴弦交错，驭妖琴的音调上扬，旋律流转，越来越快。

　　只见悬天光剑于林中现身，光芒比往常胜百倍千倍，剑光带着歇斯底里的仇与恨，杀向将一切仙术用来攻击而放弃防御的临江掌门。

　　经过驭妖琴淬炼过的仙宝，直击四道仙印，最后一道两两相碰，整座山川都似乎在摇晃，离珠和炎修同时后退，兄七孔流血，双足失力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炎修知心丹已到了极限，可离珠也到了极限。

　　天上一柄光剑落下，光剑上的人身着华服，匆忙扶起炎修，“师尊。”

　　“大师兄……”离珠想撑着爬起来，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师兄怎么会来？

　　大师兄并不知道炎修对她的家人做下的一切，或许也根本不知妖族隐瞒着的秘密。

　　可就算大师兄知道了，他最在意的，也永远是教养他的师尊炎修，而不是自己。

　　离珠好笑，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大师兄眼见她和师尊同时倒地，却先来扶她吗？

　　“阿岁……你……”道侣仪式当还没有完结，炎修不解，怀岁挽为何会来，他神识海传音念生，并没有告知临江宗观礼的任何一个人。

　　怀岁挽没做解释，此情此景，他也无法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追到时就见师尊和离珠用了同归于尽之术，双双倒地，“师尊，我先带你们回去疗伤。”

　　“杀了她，”炎修微微活动小指，指向离珠，“怀岁挽，替为师……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