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18、驭妖竖琴（三）

　　18

　　离珠见过人间书中画的琴，都是扁平厚木，横向拉弦，且是五根。可她眼前这把驭妖琴，琴身却是竖着的。

　　她从头数到尾，又从尾数到头，数了好几遍才确定，琴弦足足有十八根。

　　琴弦如血一般赤红色泽，细如蚕丝，仿佛稍稍一用力，就能拉断。

　　琴头上，刻着木簪上一模一样的复杂纹样，比木簪上要清晰许多。一团火焰之间，像是涅槃而生的凤凰鸟。

　　琴是变出来了，还是个长得如此奇怪的琴。

　　可离珠一点也欣喜不起来。

　　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到底什么曲子，能为大师兄驱散神识海中的梦魇。

　　就算是知道了……

　　她根本不会弹琴。

　　她轻轻拨弄一条琴弦，琴弦发出了低沉的闷声，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她又一根一根的，足足拨弄完十八根琴弦。

　　琴弦虽细，但却十分坚韧，离珠尚未用力，拨弄琴弦的手指指腹上，已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真难听，”离珠自己都听不下去。

　　同样是乐器仙宝，大师兄吹碧落箫，那才叫悦耳动听，她这手十指乱拨，忽高忽低忽起忽落，简直是折磨啊。

　　离珠决定先寻个世家出身的外门弟子，请教一下音律。

　　琼玉宗中有许多外门弟子，不少都出身大则国中钟鸣鼎食之家，琴棋书画是那些公子小姐们的必修课，就算这琴长相奇怪，但技法多半是相通的。

　　思及此，离珠注入妖力，心中默念着让琴变回木簪形状，果然，红光一闪，琴又变回了一只细长的木簪。

　　她将木簪插入发中，立刻起身，大师兄的神识海，只有驭妖琴能治好，偏偏她这个乐盲还是驭妖琴的主人，必须现学现卖，半刻也不能耽误。

　　天机泉眼僻静，为琼玉宗钟灵宝地，非掌门允许不得随意进出，别说心丹尚未凝成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也少有机会到这泉眼中。

　　离珠想找人请教，只有到山腰上的外门弟子房。

　　不同于他们临江宗，外门弟子数量一直十分稀少，琼玉宗每次流仙局，收获的外门弟子，都相当可观。山顶挤不下几百号人，唯有在山腰上另外建屋，提供外门弟子日常居住。外门弟子白日登山干活，夜里下山睡觉，日复一日，直到哪一天结心丹入内门，或是自觉没有修仙的天分，蹉跎岁月不如回归凡俗，收拾包袱离开仙山。

　　离珠飞过半山，俯身看见一串人影，正背着包袱，气喘呼呼的往上爬。

　　未着琼玉宗的制服，也没有悬天光剑，多半是通过这次流仙局，新入琼玉宗的外门弟子。

　　“小师姐？”

　　杨小昭远远就看见了眼熟的一柄光剑。

　　她爬山累的半死，小腿已经麻木，作为大则国高贵府门的娇小姐，她长这么大，爬过的台阶加起来，都没有这次的多。要不是她背负着天师府杨氏一门修仙的希望，她早就扔了流仙牌跑路了。

　　飞来飞去的剑，要等结成心丹，才能御使。外门弟子只开神识海，修炼很多年，有机缘和天分者，才能结出心丹，得到飞剑，学习仙术。若是一辈子都结不了心丹，就等同于卖身给仙门七宗当一辈子的苦力。

　　二哥竟然还羡慕她，羡慕个鬼。

　　离珠悠悠而落，带队的琼玉宗师姐没有搭理她一个半妖，新来的外门弟子已至山腰弟子房，就等她们安排住处。

　　“小师姐，真的是你！”见到熟人，杨小姐立刻原地复活，兴奋地腿也不麻了。

　　“是她？”离珠记得杨小昭。

　　她还真成了仙宗弟子，当时能惊动那么多流仙牌，哪怕因为银彧的关系，也与仙门的缘分不浅。离珠道，“恭喜杨师妹。”

　　杨小昭呼呼奔过去，“小师姐，你不是那个临江宗的吗？怎么也在琼玉宗？”

　　“我有点事，暂留琼玉宗一段时日，”离珠想眼前的杨小姐出身天师府高门，正是她要找的懂得音律的外门弟子，还是相熟之人，问道，“师妹会弹琴吗？”

　　“会啊，”杨小昭从小就被母亲逼着学琴棋书画，虽然她经常听着听着就走神，但每次先生考教，勉强也能过。

　　“师妹可不可以教我？”

　　“当然可以，”杨小昭自然愿意教，只是她这次来仙山，东西带的不多，大哥说让她少什么就写信回家，天师府有门路给她送过来，“可我没带琴。”

　　“我有一把琴，”离珠也用不着普通的五弦琴，“只是我的琴，和师妹的琴不太一样。但音律相通，都是拨弦奏曲，我觉得大同小异。”

　　“让我看看，”杨小昭更好奇了，“我也见过一把奇怪的琴，不过只在画上，倒是像比比看，哪个更奇怪。”

　　“后面的弟子跟上，别掉队，”琼玉宗带队的师姐，冷脸召唤杨小昭。

　　才说几句，离珠就见琼玉宗的师姐，投来刀子一半的目光，生怕临江宗的半妖来挖墙脚，对杨小昭说，“师妹先去住处安顿好，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小师姐你等我一会儿，”杨小昭迅速跟上队伍。

　　她不喜欢琼玉宗，这里的师兄师姐，一个一个都凶巴巴的。为何选中她的流仙牌，不是临江宗的呢？她明明最想拜入临江宗。临江宗制服好看，还有法术高强温雅俊秀的师兄，有善良的小师姐。

　　想教小师姐学琴时，顺便求求小师姐，能不能给她换个宗门。

　　离珠等了不久，杨小昭就换上了制服，麻溜跑来，还抱着一个方盒子，“这是我从府上带出来的零嘴，是皇城最有名的点心师傅做的，不仅好看，还很好吃。小师姐你带回去尝尝，若是喜欢吃，我写信给大哥，让他再送一些。”

　　离珠不好拒绝，接下食盒，“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

　　学琴为何要避着人？杨小昭不解。

　　山腰屋子都没住满，刚才看有很多空闲的，随便一间都能暂用。

　　但离珠已经召出悬天光剑，想又可以体会一把御剑飞天的刺激，她立刻闭嘴，什么也不问，师姐说什么是什么。

　　两人在山顶一处清寂无人的林荫中落下。

　　离珠双手结印，设下隐匿声音的屏障。

　　“琴呢？”杨小昭只见树影。

　　“师妹要答应我，这件事不许与任何人说。”离珠从发间取下木簪子，想她救过杨小昭的命，杨小昭热情又单纯，又生在天师府这种教养正直的门庭，想来会答应她这无关紧要的要求。

　　“我谁也不说。”

　　离珠已知要领，将妖力注入木簪，驭妖琴于红光中现世。

　　“这……这这这……”杨小昭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

　　离珠就知道会吓着小姑娘。

　　“我见过它！天师府有一张古画，这琴和画上的一模一样，”杨小昭想不起来这琴叫什么，“十八根琴弦的竖琴，就是它没错！”

　　天师府虽不修仙，但和仙门七宗的渊源很深，人族三千年传承，或许有关于驭妖琴如何弹奏的蛛丝马迹，离珠忙问，“画上还有什么？”

　　杨小昭回忆，“画上有琴，有人皇，有始帝，有轩辕先祖，有静昙先祖，有古欢将军，还有头顶带花的白鹿，有举着双斧的虎，有长翅膀的花脸蛇，有九个头的金乌，还有……还有挺多的，都围在人皇身边，我记不清了。若小师姐想看，跟我回一趟家，那画一直天师府的地窖里挂着。”

　　“……”想来画不是用来记载驭妖琴怎么用的，离珠指了指琴，“这琴，师妹可能教我怎么弹？我之前拨弄琴弦，声音合起来极其难听。”

　　“怎么会？”作为乐器，怎么会难听呢？琴又不像胡弦，拉不好如拉锯，她试着抹了下琴弦，却是没有任何声音。

　　杨小昭又拨弄两下，“为何我弹不出声呢？”

　　一定是妖力。

　　此琴为赤火妖族传承之物。离珠想，多半杨小昭是凡人，没有开神识海也没有妖丹，所以拨弦不响。

　　“我拨弦，师妹来听，”离珠道，“师妹且教我拨琴弦的技法，和乐音排布的规律。”

　　杨小昭点头，只是不能亲手试试这十八弦琴的玄妙，有些遗憾。

　　离珠每拨动一根弦，杨小昭就记下音色。纵使她记忆力从小就不错，但还是屏气凝神，毕竟要记住十八个不同的音色。

　　“宫……商……角……徵……羽……”等离珠拨到第六根弦，杨小昭皱眉，第七根弦的时候，杨小昭眉头已经皱成了麻花，“等等等……师姐……等一下……”

　　离珠撤了手，“有何不对吗？”

　　“师姐您真是音痴啊！这都听不出来……”杨小昭颇为无语，“第六根弦和第三根弦，奏出来的音色，是一样的。第七根弦和第二根弦，也是一样的。”

　　“不会吧？”离珠虽然不懂音律，可一样不一样，还是听得出来的，她拨弄了第三弦和第六弦，“不一样啊……”

　　杨小昭说，“怎么不一样，是一样啊。”

　　再来一遍，离珠确定不同，杨小昭依然坚持相同。

　　离珠骇然。

　　一样的弦，不同的人，听到的音色，是不同的。

　　这到底是什么奇葩的仙宝啊！

　　“多谢师妹帮忙，”她站起来，驭妖琴瞬间化作木簪，“师妹记得答应过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