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19、驭妖竖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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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放一百个心，”杨小昭不仅是个守信用的好姑娘，还是个负责任的好师父，熬夜默了一本厚厚的《琴经》出来，送给离珠做参考，还说她已经写信回家，让大哥托关系把她的琴送过来。

　　求教之路行不通，离珠只能另想办法。

　　她学法术时，也没有师父指点，全靠她自己，和大师兄偶尔的指点迷津，不也摸索着修到了无为境界吗？

　　区区十八弦木琴，她定能弹出一首曲子来。

　　……

　　人间有一句古话，只要功夫真，铁杵磨成针。

　　离珠不敢肯定铁杵能不能磨成针，但经过她不舍昼夜的努力练习，不过百日，已经能奏出一首自己勉强能听得下去的曲子了。

　　或许是弹琴消耗的妖力过度，她最近越发的困顿，尤其是每次将驭妖琴变回木簪后，就浑身没有力气，想合上眼睡上一觉。

　　还有一次，离珠拨弄琴弦的时候，赤红的琴弦，突然着了火。

　　火焰沿着琴弦，烧上了她的双手，可她只觉得温热，不觉得疼。

　　火焰转瞬即逝，离珠再拨弄，琴弦如初，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串起来的火苗都是虚无想象。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

　　离珠盯着双手，想自己该不会是学琴学的走火入魔了，出现了幻觉？

　　这天，离珠在泉池边，跟着大师兄学法术。

　　怀岁挽讲到第三遍，离珠结印的手型还是不对。离珠很聪明，怀岁挽一直这样认为，翻天印对于如今修为的离珠来说，的确难了一些，但不至于他讲三遍，依旧记不住最基本的手型。

　　离珠好像有心事，且心事不在学法术上。

　　怀岁挽收了术法。

　　他没收过徒弟，只知道师尊教他时，都是这般做法。可他和离珠，是不一样的，他是临江宗最受师尊和长老们期待的弟子，是仙门的大师兄，必须做师门表率，做七宗表率，事事精益，离珠却不用这般勉强自己。

　　或许真的是他要求太高了。

　　若离珠想学，自己便教，若是为难，他决不强迫。怀岁挽本着这份心意，“离珠，你自己试试看，若哪里不懂，再来问我。”

　　离珠不动，手上胡乱结的印，发出幽蓝的微光。

　　“离珠师妹？”

　　“啊？”离珠方才她迷迷糊糊，根本没认真听讲，大师兄忽然喊她，她脸一红，神色慌张的掩饰自己的失误，手忙脚乱一通，蓝光化作晶莹的颗粒，暴跳四周，散落满洞，不知如何收场。

　　怀岁挽笑，伸手一道仙法，轻柔如风，划过离珠手心，破开了结印，止住了跳动不止的蓝光。

　　离珠手指指腹的红痕，格外的扎眼。

　　不同与凡人，仙门弟子的皮肉伤很快会好，这清晰的红痕，当是不停反复磋磨一处所致。修士的手是施法结印的手，离珠还是女孩子。

　　怀岁挽早就想问了，“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离珠迅速把手背到身后，“没事。”

　　“过来。”

　　离珠往前挪了几步。

　　“再靠近些，”怀岁挽并不在开玩笑。

　　离珠又往前几步，脚尖靠上了泉池。

　　“到底怎么回事？”怀岁挽眼又不瞎，若琼玉宗弟子也敢指使他们临江宗的弟子做杂事，他绝对会去找鹿致问个明白，“手伸出来。”

　　“真的没事，”离珠不知大师兄会如此在意，“明天就好了。”

　　“若真没事，你为何不敢伸手给我看？”怀岁挽生怕离珠被欺负了也不说，她在临江宗时候也是这个性子。

　　离珠没辙，想怎么说，才能把话圆过去。

　　直说学琴吗？杨小昭前几天跑来送点心的时候，还告诉她，天师府把她的琴送来了。若说自己想学奏乐谱曲，找杨小昭学古琴，技艺不精，才把手伤着了，有人证有琴证，大师兄多半会相信吧？

　　怀岁挽还等着她的回答，离珠怯生生的伸出双手。

　　十指红痕下，还有暗暗可见的一层茧子。

　　怀岁挽之前离得远，只猜测是做什么难事的时候划伤了，近处一看，这伤像是练习古琴时方法不太对，没做好保护，硬生生被琴弦磨出来的。

　　七宗中，如他一般，以乐器为本命仙宝的，只有三人，都不是临江宗门弟子。

　　离珠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学人间的古琴？

　　离珠只给大师兄一看，又把手缩了回去，“大师兄不总说我留在琼玉宗虚度光阴吗？我在跟着杨师妹学弹琴。”

　　杨小昭是云溪谷时被流仙牌追的到处跑的那个小姑娘，怀岁挽是知道的。

　　她怕大师兄还不信，“这次流仙局，杨小昭为琼玉宗选中，成了琼玉宗的外门弟子，就住在半山腰的弟子房。前些日子的点心，也是她送来的，大师兄不是还说好吃吗？这些日子，我常去找她学琴，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她。”

　　离珠似乎埋怨他多事，言语中掺和着微微的不满。

　　怀岁挽的确多事，却只在离珠。离珠是他的亲师妹，半妖出身师尊和宗门长老所喜，若是他再不管，七宗中当是无人会在意她，哪怕惹得离珠不喜，他也要多问上两句，“你去学琴，是想选琴做本命仙宝吗？”

　　离珠没想过这个。

　　她之前没有本命仙宝，也没钱去灼焰堂买。她自觉平时用不上，想一把悬天光剑能斩妖能逃命，已经足够。若不是驭妖琴稀里糊涂的成了她的本命仙宝，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想。

　　“以你的境界，也该有个本命仙宝了，”怀岁挽默默记下。

　　此事是他作为大师兄的疏忽，本该更早些察觉离珠的境界，带她去灼焰堂，让三师弟锻造个趁手的本命仙宝。

　　仙宝千万，离珠却独独选了个乐器。

　　乐器仙宝锻造麻烦，最难驾驭，注入仙力，生发乐音，继而施展仙法。仙宝的主人，必须先精通这种乐器，才能随心所欲的御使它。

　　且同样的境界，乐器仙宝无论攻击还是防守，都远远不如武器仙宝，就连日常物件的仙宝如黄泉伞一流，也比乐器强些。因而仙门用之甚少。

　　他的碧落箫，是师尊所赠，从小随他，若是让他自己选，他多半也不会选乐器的。

　　离珠已经有驭妖琴，只是不能说。

　　想大师兄既然已经知道她学琴，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大师兄听她弹琴。

　　如何驱散神识海的梦魇，她不知道，她本还愁着怎么才能瞒着大师兄试一试，机会说来就来。

　　“我……”离珠说出了小小的恳求，“我学了几首曲子，听着还行，大师兄除了教我法术，可以听我弹琴吗？我知大师兄精通音律，若我弹得不好，可否指点我一二？”

　　怀岁挽点点头，他虽有碧落箫，然不懂古琴，但天下乐器五音相通，指点离珠一个初学的应该还成。

　　不过在此之前，他不能让离珠再因为学琴弄伤自己了，“古琴当有护甲，若技法得当，你的手不该弄成这样。杨师妹没与你说过吗？”

　　此事，杨小昭与她说过。但当她试着用护甲，然琴弦根本拨不动，明明细如发丝，却突然变得如石柱般硬实。

　　离珠就当仙宝和普通的琴不同，必须用手指去拨。

　　若这一点点伤，能换大师兄神识海恢复，她是走了天大的运道，得空儿一定去人皇殿前多烧几炷香。

　　“大师兄，我这就去找杨师妹要琴来，”离珠心中喜悦全写在脸上。

　　离珠不能在师兄眼前，直接拔出木簪子变出个十八弦琴，得用杨小昭的正常古琴，当个幌子。

　　杨小昭带琴来，也是为了给她用。乐器相通，五弦琴更简单些，适合入门。离珠发现，这位天师府的小姐，对琼玉宗安排给外门弟子打杂的事，一点也不积极，倒是很热情的教她学琴。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救命之恩，又或许是小姑娘天生一副热心肠。

　　只是将来，当杨小昭知道了她是个半妖，还会不会对她这样好。

　　她本不该期待什么，可又偏偏会不知不觉中生出期待。

　　脚尖贴近泉石，离珠挪步转身，晕晕乎乎的感觉突然涌上了神识海。她一个没站稳向后栽倒，若不是怀岁挽及时托住了她，她多半就如银彧从前说的，一头扎进天机泉池子里，成了个湿漉漉的女人。

　　“多……多谢大师兄，”离珠慌忙直起身子，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要心急，”怀岁挽无奈而笑。

　　离珠哪里是心急。
　　那是心动。

　　砰砰砰的乱跳，非慕强，非崇拜。
　　普普通通，却又跌宕起伏。

　　上一次她大师兄肌肤之亲，是在云溪谷的山底，她和大师兄受困时，她也只敢碰大师兄的手，那还是因为要救人而迫不得已。

　　这一次，她整个脊背都贴在了大师兄的手臂上。

　　仙门七宗弟子，从凝丹而始，为修道长生，为斩妖除魔。他们漫长的时间，都用来游走在神识海的虚无间，寻找指引，破解指引，继而走向更高的境界。

　　男修女修一起修炼，从来没什么男女大防，而道侣之间，也有可能没有任何肌肤之亲。

　　心动而情动，阴阳交合，鱼水之欢，凡夫俗子所谓的喜欢和爱慕，在他们修仙弟子眼中，是无比奢侈和困惑的。

　　离珠捂着红到熟透的脸，飞奔出去。

　　怀岁挽望着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天机泉相处的这些日子，离珠和他，总算是亲近了一点。

　　从前，离珠不敢看他的眼睛，言语都是简单拘谨又客气，现在，离珠能表达她自己的想法，与他说话时，也敢大些声音。

　　这是好事。

　　只是他的神识海的噩梦……似乎又加重了。他不想离珠和鹿致她们担心，也不想师尊和师叔因寻不到办法而愁眉不展。所以谁也没有提及。

　　神识海中，曾几何时不绝不息的妖兽，化成了人。

　　人食人，他亦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