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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脚夫 ...


  •   “所以说……神女不止一个。”

      顾希昭看着眼前精神不振的何思忆,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姐姐?你说什么?”何思忆涣散的眼神重又聚焦起来,望向她。

      “我说,神女不止一个,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神女!胖居士和脚夫说的神女都在夔州巫峡,刀客说是在湘水一带见的神女,两边明显就是鸡同鸭讲。”

      何思忆点了点头,仍然心不在焉。

      “喂,你怎么回事。”顾希昭拍了拍桌子,“在锦官不就是你第一个发现采花贼不是同一名的吗,你这么机灵,就没发现他们的说辞不一致吗?”

      何思忆揉了揉耳边的碎发,神色苦恼道:“姐姐说得没错,他们说的确实不是一件事。”

      “你早发现了?为什么不早说?”

      何思忆抿抿嘴唇,“我不是看姐姐你说得认真吗?不想打搅你的好兴致。”

      顾希昭看向她的神色,越发觉得不对劲,何思忆平常不是精神过剩就是好奇过度,从没看到她如此懒洋洋的样子,不像是失了兴致,反倒是像在刻意隐藏些什么。她心中一紧,逼近何思忆,质问道:“你有什么瞒着我吗?”

      何思忆身体后倾,睁大双眼,“姐姐,我为什么要瞒你?”

      “算了。”顾希昭看着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心中烦躁,她知道这么问得不出答案,何思忆比她机灵,就算撒谎也能圆回来。

      顾希昭一把站起来,不顾何思忆的呼唤,径直走出门去去找李钧。

      谁料李钧这厢也是一脸惫懒地看着自己,“顾姑娘,你说这神女不止一人,我早就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顾希昭话刚出口就发觉自己的愚钝,“算了,你也去问过那兜帽刀客,他同你说的也是这样?”

      李钧轻飘飘道:“不错。其实就在他说之前,我也猜到了,神女不止一名,只是一个引诱诸人上当的虚名。顾姑娘知道吗,不少原始氏族爱干的事情就是找来年轻美貌的处子,将其当作部落的象征,处子无尘无垢,自然受人追捧崇拜,当今也有不少人爱干这种事,至于背后都是什么念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神女一事,也大抵如此。”

      顾希昭听着他一番解释,深深皱眉,“那这跟我们去夔州的事……没有关系了?”

      李钧耸耸肩,“这神女所图甚大,正于你们避世的意图相悖,如果陵光的那名师姐真如他所说,那一定与此神女无关。现在反而有另外一件事我更感兴趣。”

      李钧说到此处,看向船舱外的江水:“哦,说到陵光,他现在不好受吧。”

      顾希昭看着李钧,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李钧看着她,等待着什么,见她不语,又说道:“他晕船得很厉害。”

      顾希昭点点头,“哦,我听韩载欣说了,他已经喝了晕船汤,现在睡下了。“

      李钧摇摇头,“哎,顾姑娘,你这样迟钝,叫我怎么能放心将陵光交给你。你听好了,陵光晕船,倒不是他体弱,而是他心中有事。”

      顾希昭一怔,又点点头,“哦,我知道。”

      “哎……你不知道。”李钧看着她,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陵光没跟你说过吧,他父母是南边来的流民,二十年前江水水患时逃到无因山脚下,在他六岁时就过世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南边,他受不了水,恐怕也是想起双亲的缘故。”

      顾希昭脑中闪过沈陵光那张发白的睡脸,想起杜仲衡的话,“陵光六岁才入的派,之前都是在山脚那头长大的。他父母都是流民,两人死后才被广惟长老带上山来的。”

      流民……南方……二十年前的水患……

      “水患?”顾希昭轻声念道,十年前雪明楼一带的旱灾和大疫,二十年前南方的水患,她不由得苦涩地笑了笑,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太平。

      李钧以为她是不解:“你连这个也不知道?罢了,我也是从书中看来的,二十年前,暴雨不歇,江水泛滥,江水两岸的流民遂四处逃窜至河洛西北一带,马帮内也收留了不少南人。拖家带口离开故乡,任是谁都受不住吧。眼下再见到水,就知道它不是什么载舟覆舟之物,而是翻云覆雨之大患。”

      顾希昭竭力让大脑消化这些信息,那张地图又浮现在她眼前,地图上的南方一派荒芜,是连霍启白和迟建端都回答不出来的地方。她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江水,明明十月刚过的枯水季,为什么眼前的江水却恍如一个充盈的大水盆,这庞大舟楫在其中也不过是一粒芥子,失了方向般在水域迷宫里打转。

      她一直以为梦中的世界如此奇怪,简直就像是个小孩子的奇思妙想。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世界不仅有着超现实的重力系统和奇巧淫技,还有着最现实不过的各种问题,各地货币不流通,人人为了衣食住行发愁,灾难毁了所有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的。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炙热冲上心头,涌至头腔。

      她捂住额头,试图让那种发烧般的热度消散。

      “顾姑娘?顾姑娘?”

      大浪猛地打来,船身一晃。顾希昭往前一仰,直直撞上窗棂。

      “我没事。”她举起手拒绝了李钧的帮助,后退一步,“你说还有事情让你感兴趣,是什么?”

      李钧从她声音中听出一股没来由的怒气,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好坦白道来:“对。是那脚夫的身份,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说到这,他眼珠一转:“正好,顾姑娘同我一道去找他问个清楚吧。”

      `

      李钧站在船舱中的走道上,他侧身躲在半开的窗户外,冲顾希昭努努嘴,示意她看向里头。房间里,那名高大魁梧的疤口汉子一动不动地坐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李钧敲了敲窗户。

      那汉子脊背一弓,转头看向窗户,顾希昭被他迅猛的反应震住了。只见他捋起袖子,露出精瘦手臂,他不仅眼下有伤,手臂上也是伤痕可怖。他缓缓踱步到窗口,眼神戒备地看向三人。

      李钧连忙道:“叨扰这位兄弟了,在下有些事想向您请教请教,哎呀……这船舱太潮湿了,能让在下进去避避风吗?”

      说罢,他怕冷似地跺跺脚,朝双手吹了两口气,露出一个善意十足的笑容。

      脚夫面色阴沉,眉头紧皱,用审视的眼光看向李钧,余光却瞥向他身后的飞廉,眼神停留在他腰间挂着的短棍,迟疑不定。

      李钧又开口:“家中小仆还是个不济事的毛孩子,怕坏了事,就让我和这位姑娘单独和您谈吧。”

      脚夫又看向顾希昭,脸上的疤口隐藏在阴影之中,最终,他打开门,偏了偏头,示意两人进去。

      李钧拍拍飞廉的肩膀安抚他,同顾希昭一起走进狭小的房间。他在脚夫前头坐下,单刀直入道:“这位兄弟,您是西南人吧?”

      脚夫神色微变,微微发黄的眼瞳一阵颤抖。

      李钧察觉他身上那种紧绷的气息,忙笑着道:“您别误会,我刚在西川待过一些日子,前几天听您在船上的口音叫人熟悉得紧,所以才想来拜访拜访。”

      他清了清嗓子,指向身边的顾希昭,“不瞒您说,我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商人,我身边这位姑娘也自小在西川长大,可惜几月前父母早逝,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她在维扬的兄长委托我送她一程,刚巧我的商队有一批货要下锦官,才答应了这个请求。”

      说到此处,李钧冲她微笑着点点头,眨了眨眼。

      顾希昭懵了,他叫她一起来,可没叫她同他一起演戏,她没受过这种训练,只好呆头呆脑地回瞪着李钧。

      李钧叹了口气,“可惜这位顾姑娘不善言谈,见了陌生人便害羞得紧,我本想让她与您来攀攀交情,没想到她说家中规矩多,不愿与外男交谈。可这一路上这么长,我又不懂西川的人情世故,若能和您做做伴,同您聊聊故乡的见闻,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顾希昭睁大双眼,见他大气不喘地鬼话连篇,不由得更加惊诧,这人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

      那疤口汉子仍是沉着面孔不语,李钧拍了拍额头,又道:“哦,瞧我这记性,还不知兄弟姓名?在下姓李,商会中排行第四,叫我李四就好。我和兄弟是同行,我年纪又轻,还得唤您一声大哥才是。”

      疤口汉子没看他,却看向顾希昭,见她呆滞不语,才缓缓道:“我姓胡。”

      “哦,胡兄好!胡兄若不嫌弃,还请帮忙照拂我们一行人。尤其是顾姑娘,她一人出行,我们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顾姑娘,往后在这船上闷了就来找胡兄聊聊,你们可是同乡之谊,往后到了维扬,哪还有这般好的机会?顾姑娘,还不快谢谢胡兄!”

      这么说着,李钧作势推了推顾希昭,给她递了个眼神,她这才迟疑地点点头。

      顾希昭抬眼看向脚夫,盯着他那道可怕的疤口,强迫自己道:“多谢……胡大哥。”

      李钧满意地看着她,他又看了看脚夫,冲他招了招手,“胡兄,我还有一事相求,您是老手,可否请您来看看我的货物,帮我估个价?”

      脚夫冷着脸看着他,却抵不住李钧的强求,慢腾腾跟着他出了门。

      李钧站在走道上,却没把他往自己的房间引,只把他拉近了轻声道:“我就老实跟您说了吧。胡兄,那女子的兄弟不是要我送她去维扬,她那好兄弟呀……要我卖了她。”

      脚夫扬起眉毛,一脸不可置信,只听李钧冲他挤了挤眼,继续小声道:“您也知道这世道有多难,她那兄弟在维扬花天酒地,早忘了自己的妹子了。再说嘛,妹子不都是赔钱货吗,那做兄弟的就起了这个心思,要把她卖掉,我这批货都要在江陵下船,根本撑不到那么久,这女子又不信任我,早起了疑心,她性子烈,要明白了怕是要做贞女投水去了。胡兄你是个明白人,不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勾当,正巧又要去夔州,我把她交给胡兄你,我们做这笔买卖,我也不占什么便宜,大头归你,行不行?”

      说罢,李钧故作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市侩十足的笑容。

      而面色不善的魁梧男人只是沉默地瞪着他,他脸上肌肉紧缩,脸上的疤口也显得格外醒目。李钧感到心头升上一阵不安,但他只是继续摆出那笑容,等着对方的回答。

      顾希昭懵头懵恼地坐在房里,她回头望着两人,看见两人就站在窗外,却根本听不见他们交谈声音。她对李钧疑惑地招招手,却见李钧对她笑了笑,又侧过头与脚夫笑着交谈,他神色无恙,彷佛在商讨一件再有趣不过的事情。

      过不了一会儿,两人又走进房里来,李钧冲她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试探出了什么?顾希昭心中疑惑,如果只要和他单独谈,那叫我来又要做什么?

      只听李钧轻松道,“行了,那就这么定了,我把她先放在你这里,不久后再把她那些家当领过来一起交给你。”

      疤口男子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冲他抬了抬下巴。

      李钧又转向顾希昭,“顾姑娘,好生听胡兄的话。”

      “什么?”顾希昭不懂这话的涵义,只见李钧站起身来,大剌剌地走向房门,顾希昭连忙跟上去,却见他已经站在门外,一把将房门关上,她连忙隔着窗户凑过去问,“怎么了?我要做什么吗?”

      李钧只是微微合眼,露出一个有些遗憾的神情,那神情中带着一丝解脱:“顾姑娘,我们这一路的情谊,恐怕就只能到这里了。”

      顾希昭一脸诧异:“你什么意思?”

      李钧却冷着脸不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飞廉同他一起离开,两人一同转过身去,走开。

      “喂——”

      顾希昭感到一股深深的不安,她上前打开房门想追上他,身后却有一双手拽住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拖开。顾希昭连忙用手肘撞向身后的手,但根本无济于事,紧接着,她就发现一种足以将她碾压的力量死死握住了她的脖子,她双手乱飞,双脚打滑,但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那双手的控制。

      “停下!”顾希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吞没了自己,她的手指死死扒在门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冲破喉咙的声音叫道,“喂——回来!李钧!回来!”

      耳边传来一阵钝响,窗户被打破了,飞廉收回短棍,飞快越过窗口窜入房间。他轻巧一跃,就要将短棍朝疤口男子的脑袋送来。

      脚夫也不迟疑,他松开握住顾希昭脖子的双手,抄起放在门后的柳条,朝飞廉甩去。柳条在他手中运成一道无形无影的短鞭,中平直正的短棍受了牵制。飞廉索性摇开短棍,在空中划出扇形,让短鞭无孔可入,再将右手护在左手前,将短棍从空中抽起下劈,点在脚夫胸口,左手往前一推一震,脚夫往后踉跄一步,手中扬起的柳条也失了次序。

      赶上来的李钧一把撞开房门,将瘫倒在地的顾希昭扶起来,顾希昭刚能直起身来,就一把挣开他,自己扶着墙大口喘气。

      “抱歉……顾姑娘。”李钧看着她,表情里似乎有些歉意,但他又立马说:“但顾姑娘能立马推开我,力气还挺大,应该没什么事。”

      顾希昭皱着眉看向他,声音也带了些凶恶:“咳……你、你事先可没这么跟我说过。”

      “冒犯顾姑娘了。可若事先我告诉了你,那这一出戏就不真了。何况顾姑娘,我早就警告过你,我们对你不过是别有用心。你趁早为自己打算,就不会上别人的当。”

      顾希昭感到一阵窒息——精神上的窒息,她懒得回话,拍了拍袖子上的灰,看向已经被飞廉制伏的脚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钧走上前去,站在脚夫前头:“你不是西川人,而是在西川居住已久的天竺人吧?”

      男人脸上青筋肿胀,眼中精光乍现,飞廉反手一扳,将他的手扣在身后。

      李钧又掰开他的手指,“手指内侧茧痕极深,难怪要将柳枝放在门后——你善用的是软鞭。”

      他又拉开脚夫的袖子:“你说你是搬运货物的脚夫,但你手上这些不是什么搬运货物造成的撞伤,而是指甲留下的划痕。”

      李钧松开手,看向他的双眼,“说吧,你与鬼市的人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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