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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入画 ...


  •   “这回真不是我要缠着你。”

      李钧看着眼前灰头苦脸的沈陵光,又连忙添上了一句,“是越姑娘路见不平拔箭相助,我们才能捡到你们,陵光,你得先谢谢越姑娘。”

      一旁同是鼻青脸肿的何思忆和韩载欣二人走来,都低头看向摔得不省人事的顾希昭。

      “姐姐她没事吧?”

      越笙正在替她上药,“不好说,这些都是皮外伤,但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我担心……”

      “我开了防护罩,她不会有事的。”

      沈陵光甩开李钧,匆匆走来,蹲下看着顾希昭。

      他这句话说得大声,而且武断异常,不像他往日里平静的样子,除了李钧外,站在一旁的三人都有些惊讶。

      李钧倒是一脸自如,他搭上沈陵光的肩,“你先别想多了,顾姑娘气息自如,脉象平稳,没什么大碍。倒是你,陵光,不用看看伤势吗?”

      沈陵光看了看他,无言地伸出手,任李钧给他查看手上的刀伤。

      韩载欣沉吟了许久,终于望向沈陵光,惶惶不安地开口,“沈兄,那渭水城的客栈老板,不,你们夷微派的弟子,为什么要埋伏在此处?好像他就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一样,对我们出手又是为了什么?”

      何思忆点点头,她双手托腮沉思,“把他救走的那名同伙穿着的是黑色袈裟……是万佛寺的弟子。”

      李钧叹了口气,“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几日锦官城又添一起杀事,凶手正是那万佛寺弟子,他名为归藏,是住持慧远大师的弟子,曾经帮我和建端找到了在鬼市遇袭的你们,前日在锦官城中杀了鬼市的碧玺主人后出逃,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此处,还同你们那位撄宁师兄一起。”

      “鬼市?万佛寺弟子,黑色袈裟,鬼市……”何思忆皱眉凝思,忽地叫出声来,“他就是那八年前的采花贼?李公子,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与我细细道来。”

      李钧便将他在鬼市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碧玺的死状惨烈,竟是被人活生生用手掐死,与八年前在鬼市所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何思忆和韩载欣听了之后都一时震惊失声,不知如何反应。

      一直默默无言的越笙替顾希昭上好药,看向沈陵光,“我与顾姑娘去万佛寺见过那名归藏师父,顾姑娘知道他。她去那里,是为了问你的下落。”

      沈陵光一愣,直直看向越笙。

      越笙把手中的药递还给李钧,简明道:“所以,归藏知道顾姑娘,也知道你。”

      李钧点点头,“陵光,出城前启白告诉我,她昨日眼睁睁见着唐华在那茶馆中被你们撄宁师兄和一名使绳的老人拐走,使绳的老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们在渭水城见过的那位嘉兴老人。按广恒长老和傅长老之前所言,他们与这嘉兴老人交情匪浅,也不知道有什么旧情。我们已知他还掳走了归诀的弟子八香,现在又见到这万佛寺的归藏与撄宁在一块。这四人加上唐华,看似毫无关联,但之间又有些若有似无的纠葛。陵光,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袭击你们与广恒长老,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钧的目光转向躺着的顾希昭,“我猜想,这其中的关键就是顾姑娘。你们遇袭之时,我和越姑娘在山那头看得清楚极了,那嘉兴老人进攻广恒长老,乃是声东击西的一步棋,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顾姑娘。”

      何思忆听到此处,不由得默默点了点头,她想到撄宁最后的行动路径,他受阻之时仍不忘带走顾希昭,摆明了就是冲着她去的。

      李钧说到此处,神色慎重地看向沈陵光,“陵光,我和你说过的,你必须要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我才能帮你和顾姑娘。”

      沈陵光回头,看着李钧,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端倪,但他最终只是低下头去,轻声道:“她已经和我说好了,愿意和我走,离开夷微派。这些事,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李钧看着他,缓缓叹了口气。

      沈陵光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希昭。

      昨夜是他从噩梦之中惊醒之时,守在身边的不是别人,就是她。

      他万念聚集,但理不清思绪,他想要问很多事情,却没有勇气开口。问什么,究竟要问什么,怎么问,怎么问才能问得最好?你刚刚和广恒长老说了什么?你有没有答应那个要求?你究竟会不会走?还是说……我有没有在你的计划里?

      顾希昭先开了口,“师兄,你很想离开夷微派吗?你离开夷微派,是为了师父吗?”

      沈陵光想要否认,却听见顾希昭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广恒长老刚说,我可以跟你一起离开的。”

      他愣住了。

      顾希昭自顾自的讲了下去,“我明白师父对你有多重要,因为我现在也明白了,我想起来他是怎么救下我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故作轻松地凑近他,“师兄,你平常会做梦吗?你会做什么梦?”

      沈陵光心中颤动,他感到喉头一阵干涩。

      顾希昭似乎是看到了他表情中的苦涩,又缩回身,点头道,“我早就觉得,你对我好像很了解。不然你也不会知道,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是你当时劝我,不要再做梦了。等回锦官之后,我就跟你一同走。我会尽快想起来更多事,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承担这些了。”

      沈陵光别开眼神。

      她终究还是误解了。

      但他没有开口辩驳,若是他开了口,就会打破这一切,连同她的信任一起粉碎。他只是强迫自己忍住话头,重重地点头,“好。”

      李钧看着陷入沉思的沈陵光,“既然如此,你下一步打算如何走?脱离了夷微派,和顾姑娘一起远走高飞?”

      沈陵光缓缓答道,“我要带她去找一个人。”

      “这人是谁,在哪?”

      “沿江水往东直至南边一带。具体位置,我不知道。”

      李钧摇了摇头,“我听建端说起过你们这位撄宁师兄,别的不说,就计谋二字,他比你我加起来都强得多。现在他身边又聚集了这么一群奇人,就单凭你一人,如何护得顾姑娘周全?”

      何思忆注意到李钧投来的眼神,会意地点点头,连忙插嘴道,“没错,我们就该当姐姐身边的一批穷凶极恶之徒。沈大哥,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和阿载的那点小伎俩,还是可以勉强拖住对手的。李少帮主见多识广,多谋善辩,又神通广大,知交遍天下。我们三个臭皮匠加在一起,也算是能顶过一个诸葛亮了。”

      韩载欣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一旁站着的越笙也说道,“若是沿江水往东,我可以一路同行,也算是护得顾姑娘平安。”

      何思忆点头,“对,越姐姐善射,对江湖事了解得透彻,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友,这一路上正好能与我们作伴。沈大哥,我知道你不想欠人情,可姐姐一路上帮我良多,还将你抢来的药给了我,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

      沈陵光依然没有说话。

      李钧将他拉到一旁,“陵光,你究竟不放心什么?”

      沈陵光看着他,“等我们到了,你就会离开?”

      “原来你是不放心我。”李钧浅浅一笑,“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恕不能奉陪到底。”

      “好。韩兄,何小姐,”沈陵光看向何韩二人,又看向越笙,他神色恳切,又带着一丝不安,“还有越姑娘,多谢你们愿意照顾希昭。我不知道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但恳请各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我在此……就先谢过各位了。”

      李钧满意地冲他眨眨眼,又转向何思忆,“对了,何小姐,我还没来得及问,此处是哪里?我只记得自己入了画,可现在这里与外头的风景似乎没什么两样,连树木花草都是锦官的模样,还有鸟叫声,这里究竟是什么神仙所在?”

      他指了指周围的花草树木,不远处还有一只鸟栖息在树枝上,它鸣啭一声,将脑袋藏在羽毛下,安详地打着盹。

      何思忆看了看韩载欣,与他交换了个眼神,才清了清嗓子,微笑道:“那我便说了,这是我们雪明楼的秘宝,一般不告诉楼外的人,若不是情况实在危险,我也不会让几位进来。这是借了一种拓印的法子,将蝉翼云母纸盖在碑器或硬物上,拓印出文字或图案。但我往这纸上施了个空的结印,让这纸往下多了一层空间,将这纸覆在画上,就能自由在画中游玩。现在我们入的画,就是我这些天在锦官城四处周游、览尽山川画出来的,自然和外边没什么两样了。”

      李钧指指树枝上的鸟,“那这鸟呢?是真的鸟,还是画中的鸟?”

      何思忆狡黠一笑,“这个我就不方便透露了,知幻即离,看到了未必知道,但知道了就必定产生偏差。我可不想让你们看透这背后的空幻,又被空幻误导,走入歧途。”

      “明白了。我们若是拿着这画卷走,你们也自会随我们一起移动,这不是正好?我出去召来飞廉,和他一起在画外走动,你们就好好在画中养伤,不必劳动。”

      何思忆又摇摇头,“但有人同我说过,在画中待久了也不好。总之我们轮换着来,待满两个时辰就出去,姐姐在这里休息就好。”

      她的眼光挪到昏迷不醒的顾希昭身上,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般地看向沈陵光。

      “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

      “师父,我已经和大家把锦官外的山找了几个来回了,怎么也找不到陵光他们的踪迹。”

      迟建端责备地看了一眼霍启白,“怎么会?就在这山中,难道还能跑出去不成?”

      “再去找找,他们应该没事。”广恒稳住气息,又饮下一口茶,疲惫挂满了脸,“建端,你说那杀人的万佛寺弟子叫归藏?他还与那潜逃的归诀弟子一起出了城?”

      “是,现在看来,他们与撄宁师兄,还有那攻击师父的嘉兴老人都是一伙的。”

      “归藏、归藏……”广恒感到这个名字触动了他脑海中的什么记忆,但却没有更多线索,“我会亲自写信给广忻问问。其他呢,唐华是怎么回事?”

      霍启白闷闷道:“师父,是我的错,没能抓住唐华,还放跑了他们。”

      “没人指望你能抓住他们,但唐华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霍启白耷拉着头,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唐华、唐华他——”

      迟建端干脆地打断了霍启白的话头,“师父,唐华不择手段,对鬼市部人用了私刑,又协助撄宁师兄逃跑。不管这些行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已经违背派规,请师父将他逐出门外。”

      广恒无言,只是凝视着他。

      杜仲衡站在一旁,轻声道,“建柏说,他是在城外收到唐华报的信知道我们遇袭,才能及时跑回来通报师兄。我想,唐华是不是有别的缘由……”

      迟建端摇摇头,“他刚刚一言不发,连狡辩也不肯,我不觉得有什么别的缘由。”

      广恒瞥向迟建端,“建端,你当真这么觉得?”

      迟建端咬了咬牙,强硬道:“这是事实,我不可为他开脱。”

      “你知道什么是事实吗?你亲眼见到他协助撄宁了?即便你亲眼见到了,又怎么知道其中的原委?”广恒闭上眼,摇摇头,“建端,我说过,刚直不是独断。”

      迟建端眉头微动。

      广恒甩了甩袖子,独自走到关押着唐华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烛光照在唐华瘦削而挺拔的脸上。

      “那鬼市的老妇人真是你用的私刑?”

      “是。”

      “也是你协同撄宁一起出的城?”

      “是。”

      “你早知道他在城中,却没有及时通知派中,是吗?”

      “是。”

      广恒摇了摇头,坐在他身前,“说罢,撄宁都对你说了什么?你跟着他走,却冒着受责罚的危险回来,是为什么?”

      唐华沉默了,他向前一倒,直直跪在地上,沉沉说道,“师父,请让我脱离派中。”

      广恒轻轻地苦笑一声,“哈。唐华,我说过的,你与建端并无本质差别,能力也无高下之分,只是他内敛,而你外放。坐在这个夷微派掌事的位子上,你得收住自己,去包容别人,这一点,你还欠一点考量。这个位子,对你就真的就这么重要?你为了它,就容不下任何人?”

      “师父,我要走,”唐华依然长跪不起,只是抬起头,“不是因为我容不下别人,是我要做的事,容不下夷微派。”

      广恒双眉紧皱,脸上的苦涩变成了冷笑,“这话也是你同撄宁学的?”

      唐华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广恒的双眼。

      广恒强迫自己不流露出任何真情实意,冷冰冰道:“我最后说一遍,夷微派容得下任何人。若你离开,才是不为世所容。”

      唐华的声音再度低沉,他凹陷下去的眼窝是一片阴暗的底色,“师父,脱离派中,是我心甘情愿。至于世人容不容我,与我何关。”

      广恒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开口,声音竟然微微颤抖,“你要走,就留下「空」。”

      唐华抬起眼,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惧色。

      “好。”

      `

      杜仲衡看看坐在自己左手边的迟建端,又看看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霍启白。他见到两人都紧闭着嘴,谁也不说话,杜仲衡心中愈加发起慌来,他还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可那边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突如其来的一阵嘶吼声穿破了墙壁,那嘶吼犹如负伤野兽的低吼。

      杜仲衡惊恐地看向那边,措手不及地站起,想要出门。

      “仲衡,别去。”

      迟建端拉住了他。

      “可、可是……”

      “这是他自己选的。”

      杜仲衡看着迟建端僵硬的表情,只好又坐了下来。

      三人都没有看向对方,心中各有所思,却都同时听着隔壁传来的一阵阵嘶吼声。杜仲衡听出来了,那声音里饱含了痛苦怨愤,不甘不平,最后居然还有一丝解脱。

      霍启白双眉微拧,满脸不解,“拔除「空」,原来是这么残忍吗?唐华,他不是很怕痛吗,是怎么受得住的……”

      霍启白猛地转头,隔着杜仲衡看向迟建端,“师兄,我、我从来不想质疑你,也不会质疑你。但你告诉我,唐华真的值得被这样对待吗?”

      迟建端发了话,“启白,你可知道,师父给我和唐华出的题是什么吗?”

      他缓缓道,“若有人告诉你,有夷微派弟子违背派规,作为掌事,你该做什么?”

      霍启白皱着眉听迟建端一句句道来,“我说,先询问情况,探查清楚,绝不污蔑无辜之人,也绝不放过犯错之人。不知者无罪,以劝诫为主,事后不可再犯。若是知法犯法,自当领罚,初犯者轻罚,再犯者重罚,执意不肯悔改,那算是罪加一等。犯下天理不容之事,则罪无可恕。但师父又问了,若是这违规的弟子是你的至交好友,他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你怎么做?”

      杜仲衡看向他,“师兄,你是怎么回答的?”

      迟建端攥紧拳头,指尖几乎发白,“我说,即便是知交好友,那也无私情可论,更要严苛处理,以儆效尤。”

      霍启白发现,隔着烛光,他的脸庞竟然模糊得看不清。

      “现在便是应验之时。正因唐华是我熟悉的人,我才不可能对他偏私,他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把碍眼的沙子剔出去,就会毁掉整只眼睛。”

      唐华低低的吼叫声再度从隔壁传来,但这一次,不再有回音,只剩无言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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