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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解读 ...


  •   “那小哥就这么甘心地走了?”霍启白门也不敲,就大剌剌走进杜仲衡的房间。她见杜仲衡正缩着头写字,一看便是埋头苦干了许久,便双手捏拳往他肩膀上来了一个正骨全套。

      杜仲衡任她折磨,手上提笔继续写字,“一大早就走了。临行前师兄要我给他些御寒的衣物和钱财,可他连看都不看,就走了。”

      “真走?这傅长老脾气未免有点太大了吧,说逐出门外就逐出门外,样子也不装一下的。”

      杜仲衡停下笔,从书桌上抬头,“脾气是大,但是也没有为难师兄他们。而且我总觉得,傅长老昨天那话里有别的意思。”

      “你也这么觉得?”

      “嗯,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都不要再找他。这句话难道不是很奇怪吗?好像生怕凌苕会回来一样。你想想,若是你犯了错,师父把你逐出门外,你遇到了麻烦,会去找他吗?

      “那当然不会,逐出门外丢脸死了,我死也不会再来麻烦他老人家了。但你什么意思,师父就该把我逐出门外?”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举个例子,换了我也一样。你我尚且如此,何况凌苕?他看上去要强得不得了,而且傅长老无妻无子,把他当成儿子一般对待,他怎么好意思再回来。所以,这出了事的,他说的应该不是凌苕,而是别的什么。”

      霍启白点点头,若有所思,又看向杜仲衡手里的纸,“你在给广忻长老写回信?他怎么说?”

      杜仲衡叹了口气,把信递给她,“希望不大,而且就算现在立即往回赶,那毒也早发作了。”

      霍启白接过信,一目十行地扫过,“那怎么办?早些时候师父要见小师妹,结果她还在睡着呢,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滴水未进。陵光也是个不省事的,一个不起来,一个就不肯走。不知道何小姐那边怎么样了,这毒……未免也太可怕了。”

      杜仲衡摇摇头,把笔放下,将纸对折,站起身来,“能怎么办呢,找师父去吧。”

      ·

      “陵光?”

      靠在床边的沈陵光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动了动疲惫的眼皮,直起身来。

      “启白师姐……掌门长老。”

      霍启白识相地把粥和馒头放在一边,在沈陵光耳边小心叮嘱道:“陵光,师父来看看你和小师妹,师姐我和仲衡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记住,不要逞强,不要顶嘴,好好吃饭,好好聊天。”

      沈陵光还来不及回答,霍启白就像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广恒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启白啊,就是没个定性。”

      他拿过粥递给沈陵光,指了指闭着眼躺得笔直的顾希昭,“希昭没醒,你就一直守着呢?”

      沈陵光想道刚刚霍启白的叮嘱,乖乖拿起勺子喝粥,“对。”

      “陵光,这段日子不在派中受苦了吧,你都瘦了不少。想吃点什么好的,叫建端他们给你买来做。”

      他拍拍沈陵光的肩袖,沈陵光只顾着低头喝粥,不知如何应对。这气氛十足尴尬,他鲜少与掌门长老单独相处,这对话让他想起了自己与师父那为数不多的相处片段。

      “陵光,我算是明白了,这山上的饭菜你是什么都不爱吃,就爱吃我从山下带来的那些大鱼大肉。你的嘴也是精得不得了,猪羊牛都不行,偏偏爱吃这我们这地找不到的鲥鱼。和你师姐一模一样,怎么都爱折腾我,她喜欢烤鱼,你就爱吃鱼汤。”

      沈陵光嘴角挂着饭粒,急急地扒着鱼汤,连刺也一并吞了下去。

      “经过那么多折腾,鲥鱼到渭水时早就腐败得差不多了,你吃到的只是鱼干,并不是鲥鱼的本味。以后有机会下山了,去南边带你吃一顿新鲜的。”

      沈陵光捏紧手中的馒头,一口把快要冷掉的粥咽了下去。

      “希昭这里我看着就行了,长老回去吧。”

      “陵光,我有问题问你,若是不愿意,可以不回答。”广恒看着他,半晌才发话。

      “长老请问。”

      “你去阆中,问到了想要的答案吗?”

      沈陵光错愕抬头,迎向广恒锐利的目光。

      他不知如何回答,手中的碗微微颤抖,与勺子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你去阆中,是想问希昭的事吧?广惟留下那么多烂摊子,他又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一定也怀疑,希昭是不是被卷入了与广惟相关的什么事当中。其中一件,便是灾疫。”

      沈陵光的嘴唇微微张开。

      “广忻早就告诉我了,他检查希昭伤势之时,看到她身上有多处烧伤的痕迹,便以为是广惟搞的什么法子。说实话吧,陵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希昭染过灾疫的?是你们在渭水城找到那些焚烧的骨头时吗?”

      “唔——!!”

      两人一同看向床上的顾希昭,她依然双眼紧闭,但身子已经侧向一边,手脚蜷曲,她表情痛苦地将自己抱成一团,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呜咽的声音,但她同时又将手堵住了自己的嘴。

      “这是怎么回事?”广恒焦急地上前,想要把她叫醒,“希昭,希昭?

      “她在做梦。”沈陵光俯身,替她把僵硬的手臂伸直,将她动弹不得的头抬到一个舒服的高度,替她拍背。他手法自然,一看便是熟知顾希昭的恶习,“我们是叫不醒她的,只有等她想醒了,她才会醒。”

      “你一直守在这里,是因为这个?”

      沈陵光沉默地点头。

      广恒退后一步,他心情复杂,只是无言地看着两人。

      在沈陵光的安抚之下,从顾希昭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渐渐减小了,那声音不像一种痛苦,反倒像是一种恐惧。

      “她这样多久了?”

      “刚进派的时候,我照顾过她一段时间,送药的时候就发现了。一般只是说些梦话,但这次昏睡得太久,反应格外严重。”

      “她在做梦,做什么梦?”

      沈陵光摇摇头,“不知道,但恐怕不是什么好梦。”

      “既然不是好梦,那为什么……”广恒的问题停了下来,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陵光轻声接了话,“为什么不醒过来?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做这些噩梦也好过醒来。”

      ·

      “我搞清楚了。”

      顾希昭猛地睁眼,看见的却是洗手台上镜子里的那张倒影。

      辩才天女的脸倏地出现在自己的脸后。

      “你真的搞清楚了?”她的声音格外轻柔。

      “我怎么还在这?”顾希昭被吓了一跳,回过头不满地看着她,“你又怎么还在这?”

      “你在这看了六百四十八万个刹那了,为什么不走,是你的问题。”

      “我看了多久了?”

      “用你们的话说,一昼夜。”

      顾希昭闭嘴不语,她确实求着辩才天女让她看了很久,看到了顾希昭的过去。她反复地看,看她是如何被和其他人一起扔进草堆,被烈火灼烧,又是如何被广惟在烈火烧尽后的原野上捡到,看到她是如何遭到疫病反反复复的折磨,如何因痛苦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最后却被广惟劝了回来。

      “累了,不想看了,搞清楚了。”顾希昭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刷疲惫的手脸。

      一个骰子滴溜溜地滚到她脚边。

      “走不了,就玩一局吧。”

      顾希昭捡起骰子往脑后一丢。

      “自动模式,往南,骰子是几就往几走。”

      “有人说过你命格极凶吧,往南走十五步,正是凶险之相,不宜出行,停局两回。”

      “两回合后给我往东。”

      “往东,与你现在所属的五行正好相冲,往西倒退两步。”

      顾希昭回头,“你是个佛教天女,为什么对这些封建迷信这么熟悉?”

      辩才天女行棋完毕,指指她的骰子,“十二步。你的棋子落在这个位上,上头有一句话:主应客求,相逢必凶。”

      “什么意思?”

      “当心你周围的人提出的要求。”

      “你在给我建议?”顾希昭坐在她面前,仔细琢磨辩才天女那挂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容,“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好心的。”

      “你之前也没求着我看一天一夜的过去。你还没发现吗,这些日子我们相处下来都变了,我接受你的要求,你也可以接受我的提议,我能帮你成为一个更好的顾希昭。”

      顾希昭没有回话,只是看向眼前的棋盘。

      “你犹豫了,也就是说,你动心了。”

      “一个更好的顾希昭,也就是说,还有更差的顾希昭?”

      辩才天女眨眨眼,指向棋盘,“迄今为止,你都走得很好。”

      顾希昭看着棋盘上的各色格子,若有所思,“待了这么久,这些封建迷信也记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完全搞清楚了,你刚刚不想要我往东南走,是因为你知道我会赢。”

      她抛下骰子,是一个九。

      顾希昭不看棋子,却看着辩才天女,“东三南六,一共九步。”

      棋子一步一步往东南跳去,落在一个写着大吉的格子上。

      “诸事皆宜,逢九大胜。”辩才天女一字一句念出上头的话,望向她,“恭喜,你赢了,这还是你第一次赢我。”

      “以后就不是了。”

      撂下这句狠话,顾希昭突然感到自己的头猛然一沉,整个人像一滩软泥一般,趴倒在了棋盘上。

      辩才天女拨弄着自己的骰子,看着眼前沉沉入睡的顾希昭,轻柔地问,“哦?你真的搞清楚了?”

      ·

      “姐姐?姐姐?”

      顾希昭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何思忆站在眼前。

      她猛地坐了起来,“你没事了?”

      何思忆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事?我身体很好的,能有什么事,之前是有点晕,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我听说姐姐你睡了一天一夜,没事吧?”

      顾希昭看向站得远远的韩载欣,他似乎有些愧疚地别过了头,顾希昭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我没事,就是困。”

      陪何思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番以后,顾希昭谎称自己要出去走走透透气,且一定是一个人出去透气,把何思忆甩开了。

      她走出门,便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的声音。

      韩载欣大声道,“是我。我还没敢告诉思忆她中毒的事。”

      顾希昭没有回头,“药已经是你的了,怎么用是你的事。”

      “但我也没给她用药。”

      顾希昭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韩载欣急急说道,“我没给思忆药,是我想要她先知道整件事的原委。顾姑娘,那天晚上回房后你就没出来过了,你和那归诀弟子谈了什么?是不是那解药的事?我本想着她去了万佛寺便能做出新的解药,但现在她逃了,解药的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韩载欣见她不语,又回头说道,“思忆,别躲了,出来吧。”

      何思忆从一块假山后走了出来,她脸上隐隐浮现出知晓的情绪,又挂着一层薄薄的忧虑。

      “现在我就把所有话说明白了,思忆,你中了毒,可是只有一枚解药。这枚解药是沈兄给顾姑娘抢的,我向她求药,她给了。思忆,这是她自愿给的,我不愿意你出事,但又不能强迫你吃,更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吃下它。要怎么做,你决定。”

      何思忆低下头,咬着嘴唇摇摇头,“阿载,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向姐姐求药,是要把她置于何地?这样求来的药,我不能要。而且你刚刚分明说,那下药的人已经逃了,我吃下了这药,我又把姐姐置于何地?”

      “那……那怎么办?我听说李少帮主和越姑娘已经打算将那一瓶解药平分为二了,之后再一起去找别的法子。你愿意这么做吗,思忆?”

      “阿载!你不该问我怎么做,你要问的是姐姐她,这是姐姐的药,怎么做是她的事。”

      “可是、可是……”

      顾希昭听着两人近乎小孩吵嘴般的对话,叹了口气。她突然感到十分头昏脑胀,而且她很清楚,这不是毒的作用。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两人停下争执,只好走到两人中间,举起一只手,“二位,二位停一停——”

      两人都静了下来,一齐望向她。

      “这药我用不上,因为我没有中毒。”

      她顿了顿,长舒一口气,才鼓足勇气说:“我没有中毒,因为我已经中过这毒了。这毒中掺的是十年前灾疫中焚烧的草木,我染上过灾疫,活了下来,所以这毒对我没用,不需要解药,你快去把那解药喝了吧。”

      顾希昭说完就走,她转头,余光却瞥见了靠在墙角的沈陵光。

      他听完了她说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诧异,只有一种别的情绪,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顾希昭难以辨认这其中的涵义,但这种脸色,她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她在渭水城走失的那晚,被人送回客栈,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就是这样。她清晨去和钟夫人密会,在院子中被他拦下,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她面对广恒长老的问题,回答说不离开派中,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还是这样。

      或者说更早,她在镜子中看到的那双眼睛,就带着这种表情。

      是一种希望落空的表情?还是早就知道希望会落空的表情?

      她无法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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