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水袖 ...

  •   “思忆到底是去哪了?”韩载欣焦灼地看着路上的行人,此时已近酉时,天色未暗,街上人群渐多。他身旁跟着沈陵光和顾希昭,沈陵光是被韩载欣拜托出来的,顾希昭是自己感到抱歉跟着出来的,明明自己就在房内和沈陵光说话,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丢了何思忆。

      据守院的弟子所说,何思忆一路跑出了宅院,往城中心的大路跑去。三人沿着大路转悠到了城中武侯祠旁的街道里,将四处都搜寻完毕,却依然一无所获。

      沈陵光宽慰他道:“师兄安排了一些弟子在此处巡逻,若碰见了,我们也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何姑娘。”

      好巧不巧,在武侯祠外一带巡逻的就是唐华。虽然昨日喝酒时他也放下了一些姿态,可今日一见又回到了从前那爱搭不理的姿态。

      “那个雪明楼的何思忆?”唐华看也不看沈陵光和顾希昭,勉为其难地把目光移向韩载欣,举手指了个方向,“早些时候我看见了,进了那家茶馆,怎么?”

      他指向的正是顾希昭三人去过的那家茶馆,韩载欣扭头就跑,顾希昭和沈陵光也连忙跟上。唐华见三人没道谢就掉头离去,皱着眉头追上去,“怎么回事!喂,停下来,告诉我!”

      茶馆门口的店小二一脸奇怪地看着赶着进门的几人,“怎么回事?今日提早打烊,偏偏来了这么多客人赶着往里坐。”

      韩载欣着急道:“早些时候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过?穿着月白的裙子,大概这么高。”

      “哦,那个姑娘,我记得,她午后来的,把我们店中的招牌茶果都点了一道,却只是看,什么也没尝。”

      “招牌茶果?”顾希昭望向店中的招牌,想起何思忆关于花的一番论述,“这些碧潭清香压九秋、春花秋景一品红都是什么?”

      “哦,碧潭清香中掺杂了我们西川夏日摘取的茉莉,香气扑鼻胜过九秋鲜花,称之为压九秋。一品红是垂枝碧桃和西府海棠窨制而成的花茶,故名春花秋景。石崖茶是取山涧茶叶与冬日白梅瓣尖萃取的雪水一同炼就,又名甘霖仙露。可惜我们已经打烊了,明日再来,我给姑娘好好介绍一番。”

      “不必了。”顾希昭摇摇头,对韩载欣说道:“她出门前就一直在说些花呀花匠什么的,来了这里,肯定是想确定什么。”

      韩载欣忙向店小二问道,“她还有说些什么吗?”

      “她说这些茶中的花样好看,还问了老板娘店中花茶的制取方法。哦……对了,她出门前,又来了个模样尊贵的公子,两人好像认识,说说笑笑一起便走了出去。”

      “是谁?”

      一直黑着脸的唐华突然道,“是李钧。他来过这条街,怎么没告诉我要来这里?”

      他脸上是一层薄薄的怒气,把目光投向顾希昭和沈陵光,“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希昭不知如何说起,但身旁的沈陵光却自然对答道,“何姑娘不见了,我们怀疑与采花贼那事有关,现在看来,连李钧也卷了进来。唐师兄,你在这一带巡逻,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唐华听到沈陵光对自己的称谓,先是一愣,后又转向门外,看着往来的人群,沉思道:“奇怪的人?”

      他转而看向韩载欣,“我去通知在此巡逻的其他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多谢!”韩载欣感激道,“我和唐华兄你一同去。”

      顾希昭看着态度突然转变的唐华,倍感奇怪,只听沈陵光道,“那我和希昭先回院中,师兄他们应该回来了,我同他们汇合一同去找何姑娘。”

      “那就有劳沈兄了。”韩载欣匆忙道谢,和唐华一同离开。沈陵光目送两人离开,又叫住了想要关门的店小二,“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打烊?”

      “我也不想打烊啊,我还有一家子要照顾呢。可那小姑娘走了后,老板娘就一直心神不定,出门去了,我们唱曲的姑娘也不干了,这年头都什么事呀……没有客人,连乞丐也敢来我们这做客,点的也不是好茶,还留下一副脏兮兮的板子。”店小二指指一个桌子,“拼了些不知道什么的图案留着,我等他回来取呢。”

      顾希昭只觉得那板子眼熟,靠近一看,正是她前日里买下的七巧板。图案说来奇怪,正看是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但隔着桌子反看过去,却像极了一只被折断双翅、欲飞不能的大鸟。

      ·

      越笙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她这一下午本是在鬼市街的城墙顶巡视四方,鬼市空无一人,恐怕正如李钧所说,那些小贩已经四处逃窜,应是不会再回来了。但将近酉时,天色转暗,她眼光一瞥,见到黑布缠脸的老妇人在鬼市街角突然出现,她走姿匆匆,似乎没意识到越笙的目光。越笙就这么一路警觉地跟着老妇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到鬼市深处的库房时,老妇人突然停了下来。

      她猛地转头,望向城墙顶的越笙。

      越笙心中一惊,原来她早就察觉到自己在高处了。但老妇人没对她出手,只是打开大门,冲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越笙思索片刻,很快从城墙跃下,落在门前,隔着一道门槛看到房中的椅子上绑着李钧,他身旁还有一个昏睡的何思忆。

      越笙刚要冲过去,就听到李钧制止她的声音,“别靠近,越姑娘。”

      “你还好?”

      “我很好,何小姐暂时也无事。”

      “那怎么回事?”

      李钧淡然笑了笑,与她谈天般说道,“越姑娘,你还没看出来?我不会武功,受到了威胁,你就是被领来救我这个人质的。”

      越笙皱了皱鼻子,她知道这人说话虚虚实实,从不肯显山漏水。不会武功这事,他早就与自己提起,但越笙也从没当过真。他明明是马帮少帮主,自然得从小笃志勤学,修得上乘武功护几助人,怎么可能受人威胁,不会又是某种话术加成吧?而且相处这几日他常孤身一人,也不带护卫,明知自己没有武功还敢以身试险?

      “少帮主,我早看出了,你不会武功。”

      越笙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往后一退,只见碧玺从架子后款款走出,身上的首饰清脆作响。

      “四肢筋脉弛缓,软弱无力,先天有所失亡,所求不得。常人轻松习得的普通武功,对你而言也是大敌当头,所以少帮主转而修习文治,以智攻心。可惜八成智识在二成武力面前,也是不值一提。”

      “原来如此,在下确实对武功一窍不通,没察觉碧玺姑娘那日也留了后招,早听闻天竺一带有换骨秘术,堪比夺胎重生,没想到鬼市不仅运来了天竺的蝎子,还学来了天竺的法术。”

      越笙心中一震,看向她受伤的手臂,当时那枚箭明明伤及她的尺骨,现在那只手却是活动自如,毫无障碍。

      “越姑娘,你是否后悔,当时的箭应该射得更深一点?”李钧将头靠在椅子后背上,冲越笙点点头,仍然是谈笑般地说道。

      “怪只怪少帮主对鬼市的手段不了解,这般的小伤对我而言不值一提,不过也多亏少帮主留我在佛寺过了一夜。五天,只消五天,我的手臂便能痊愈如初,了结少帮主的这条命。”碧玺伸出手,轻柔地贴在李钧的脖子上,犹如一条蜷缩的毒蛇。越笙紧紧盯住她的手,暗暗压住右手,往右挪了一步。

      李钧愣了一愣,索性闭上眼:“你今日出了万佛寺便一路跟着我,但因城中都是我的人,直到我出了城才有机会动手,能死在碧玺姑娘的手下,却也不冤。古人说的好,果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碧玺冷冷打断了李钧,看向越笙,“这位姑娘,你袖中的箭未必有我的指头快。”

      李钧也忙道,“越姑娘,不必动手,我有话问她。”

      他转向碧玺:“你的人还在我那。我听闻鬼市部人结为姐妹时发誓不分贵贱、不分等级,此生必定同生共死,如今你的人在我那受苦受难,你可甘愿?”

      碧玺的手指捏成爪状,在李钧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暗红痕迹,“如今你也落在我手上,一命换一命,把她交出来,把你的人撤出此地,离鬼市离得远远的,不要再来干涉我们!”

      “碧玺姑娘,一命换一命,恐怕有人不愿意。”

      “愿不愿意,由不得你!”

      李钧合上双眼,长叹一声,“碧玺姑娘,听我一句劝,此人武功奇谲,用毒的能耐也远在你之上,若是不敌,千万不要勉强……”

      李钧话音刚落,他身后便落下一道影子。

      那茶馆中脸色惨白的花旦竟然从暗影中一步步走出,她脸上仍带着未卸的妆,身上穿着戏服。

      “主人小心!”候在一旁的老妇人大喊道。

      碧玺来不及出招,便感到水袖铺天盖地砸下来,翻腾之势如同蛟龙出海。碧玺被那气势逼得连连后退,飞舞的长袖使她眼花缭乱,到退无可退之境地时才仰头跃起,试图从空中逃开对方一连串的迅猛攻击,她手中露出一线金光,用那金丝线在自己身边裹成一个虚虚的蚕茧。

      花旦却似乎不急于动手,她再度摊开水袖,将其抛出,在空中顺时针画圈,手中像是牵引着什么,白色长袖像是湖中波浪起起伏伏,慢慢地竟与金丝重叠交错,那本是用于庇护的蚕茧现在越收越紧,眼看就要将碧玺勒成一团。

      越笙看着这近似舞蹈的水袖,心中的疑团像雪球般滚大,她从未见过这般灵巧的水袖,那彷佛不是衣物,而是一种武器。祖父说过年轻时在西川游历,曾见过女子善舞长袖,甚至可缠人杀人,又称之为袖里乾坤。可当她继续追问,祖父却不愿多言,眼前这花旦的水袖功,便与祖父的描述如出一辙。

      碧玺也觉不妥,她振开双臂,自断金线,欲图从当口跳出束缚。越笙看着花旦左手,她一直收着左袖,现在却微微荡开袖口,水袖自左背垂下,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捕网。

      为时已晚,花旦抖抖水袖,将袖子堆成一叠,露出手指,三根银针从袖中飞出,直直逼向无处可躲的碧玺。

      越笙屏住呼吸,三根银针在她眼中只是三道微渺的银光,甚至看不清方向轨迹,她禁不住自问,若是自己遇上了这样的招数,能如何应对?

      “主人,快逃!”

      一直在旁观战的老妇人纵身一跃,挡在碧玺身前,替她挡下了那三枚银针。

      “颇黎!”碧玺失声大叫,却见老妇人缓缓倒下,她双眼失神,上前扶住了即将倒下的老妇人。

      “主人……快逃……”老妇人发出重重的喘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往外推。

      碧玺却依然不愿放开老妇人,她抱住那具衰老却轻盈的身躯,迅猛跳出窗外,越笙见到她最后不甘地回头望了一眼李钧。

      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李钧长舒一口气,“这水袖当真精彩,多谢八香姑娘。”

      八香不语,手指缝中闪过一道银光。越笙低低尖叫,左手发力将手中箭筒的暗箭射了出去,箭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将八香与李钧分割开来。

      “别动……”或许是刚刚发力过猛,越笙感到一阵眩晕,但她仍跳上前去,护在两人身前,大口喘着气道,“别靠近他们!”

      李钧垂头看向她,低声道:“别用气,快平复心脉。”

      越笙分出心力来把狂跳不止的脉搏平复下来,但身体一阵难受,胸中像有巨石激荡。

      “好些了吗?”

      越笙艰难地点点头,自早上醒来起她就一直感到晕眩,都是昨夜喝了那桂花酒的缘故,要早知今天有这样的恶战,她就不该喝那两盏酒。

      李钧见她无事,转眼望向八香,看着她手中的银针,“八香姑娘,你之前受采花贼袭击中毒,也是这枚银针吧?你受了袭击,却没有中毒,真是大幸。”

      越笙眼角一跳,再度看向那枚银针。

      “但你的同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今日去找了另外两名遭遇采花贼袭击的归诀弟子,红雨,素馨,你猜她们如何了?素馨寅时在自家豆腐店断气了,巳时红雨的香料店还没开门,几个老客人觉得奇怪,敲开门才发现她死了,至于另一位,擅长酿酒的寄春,今日辰时在我们门口被发现。”

      李钧微微抬起下巴,“八香姑娘,你亲自前来,我才能确定这件事……你就是采花贼。”

      ·

      “你说他们两人出城了?”

      建柏点点头,有些瑟缩地看着唐华。他平日里与这个被称为“战神”的同门师兄往来甚少,或许是因为人人都说自己像建端师兄,建柏一直对建端钦佩有加,因此对与他交恶的唐华也不太亲密,但昨日两人靠在一起喝酒的景象,又让他大为疑惑,唐华师兄和建端师兄难道真是朋友?还是那种知道对方好恶甚至底细的至交好友?

      唐华显然不知道建柏的心理活动,只是继续追问,“几时几刻?哪个方向?”

      “申时三刻,李少帮主说是要去城外的花田看看。”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了,你真的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回来?”韩载欣焦急地看了看天色。

      “我们一直守在这里,没见过他们两人。”

      建柏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信任唐华,小声说道:“唐师兄,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什么?”

      “李少帮主和何小姐出城不久,就有人跟着他们一同出了城。”

      “怎么回事?是谁?”

      “看着是个普通女子,不会武功,也不是外地人,口音是锦官的,但一直跟着两人穷追不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