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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寄春 ...


  •   李钧沉默地看着尸首的脸。

      他身后的迟建端暂停片刻,端详他的脸色,才说道,“酒肆的人说她叫寄春,几年前就来到锦官了,自己一个人,无亲无友。酒肆老板娘看她可怜,手脚又生得勤快,就收留做了义女当垆卖酒。越姑娘也去问了那家茶馆,依那归诀女弟子所言,正是她的同门,她的名字寄春,正意指她鬓边的白梅。”

      李钧点点头,“越姑娘,那女弟子有说到那枚银针的事吗?”

      “没有。”站在一旁的越笙摇摇头,“你觉得她隐瞒了什么?”

      “若她不想说,我们也没法逼她。”

      迟建端低声道,“李钧,消息已经传到了万佛寺,承渊派肯定已经知道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说罢他抬起头,轻轻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无来由的眩晕,“昨天去酒肆时,我就见过她。”

      如今躺在这的女子昨日里还是一身雪青衣服,笑靥如花。当垆卖酒的女子多豪放不羁,她却是一派柔声细语地给他推荐酒肆中最紧俏的桂花酒。人生何处不相逢,却偏偏是这样再次相逢,还偏偏就在自己饮酒的屋门口,李钧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没把推测说出口,是不是因为遇见了他……她才落得如此下场。

      迟建端和越笙担忧地对视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但很快李钧便回答道,“我马上就去一趟万佛寺,别的事还麻烦你们了,建端。越姑娘,还烦请你继续守着那鬼市的女子,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情况。对了,陵光呢?”

      那张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云淡风轻,以及时常挂在嘴角的微笑。

      迟建端指指大门,“在门外。”

      “哎,我一大早就叫他见我了,怎么也等不来,看来还是得你这个当师兄的劝。”

      李钧推门而出,看见沈陵光站在桂花树下,他正靠在树干上,仰望小楼二层的窗户。

      “陵光,同我一起去趟万佛寺吧。”

      沈陵光不情愿地转过脸来,脸色冷淡至极,“你让她去了那间茶馆?”

      “嗯?”李钧皱起眉头,“谁?哪间茶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哦,”李钧晃晃脑袋,似乎想起什么,“顾姑娘啊。我没叫她去那里,也没法命令任何人去哪里。要去,也是她自己去的。”

      沈陵光盯着他看了片刻,“你知道她会去那里。”

      李钧摇摇头,“陵光,你别猜了,我出现在那,只是个巧合。”

      “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不是了。”

      “无巧不成书,巧合不巧合,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李钧岔开话题,“总之,你陪不陪我去万佛寺?”

      “李钧,不要把我们当你的棋子使唤。”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沈陵光便大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李钧长叹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脸皮,“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我这热脸就总要去贴一些冷屁股呢?”

      被抛下的李钧只能一人前往万佛寺。还未进万佛寺,李钧便听到不少佛门弟子对他指指点点,他将和煦的眼神投向那几名弟子,嘴角露出灿烂笑容,结果倒是那些弟子先低头不语,快步散开。

      被通报的慧远方丈来到正殿,对他施礼,“李施主,那位女施主今早走了。这是她的选择,老衲不能强留。”

      李钧亦回礼,“我明白了,多谢慧远大师。”

      “至于周掌门,他说他不想见人。”

      李钧点点头,心里盘算最坏的可能。

      “但有人想同李施主说话。”

      慧远将李钧引到万佛寺的虔心亭中,行了礼便离开了。亭中端坐的绿衣身影起身而来,冲李钧点点头。

      是厉溪客。

      饶是自称波澜不惊,李钧的心中此时也起了一丝涟漪。

      厉溪客不慌不忙地与他寒暄,“多谢李少帮主,万佛寺是个不错的地界。昨日听着佛经,我净下心来想了不少事。”

      李钧笑着行礼,“能对厉兄有所裨益,那李钧不算白费力气。”

      两人在亭中坐下,厉溪客没开口,却亲手斟了一盏茶,放在李钧面前。

      李钧饮茶,微微颔首,“西川的山水果然名不虚传,我虽自诩饮遍天下名茶,却不知道还有这般幽静的好茶。”

      “不过是峨眉山中的一种野茶,生在极幽微的山崖之间,故又名洞天深处。野茶虽不足道,却是在下的私藏,平日里可不愿意轻易拿出示人。”

      李钧放下茶杯,“洞天深处,良朋高会,逸兴无边,多谢厉兄卖我这个面子。”

      厉溪客摇摇头,“我一直很好奇,少帮主你广结善缘,天下人无不愿与你相交,就连我的不少师兄弟也为你的风采倾倒,但你却似乎总是酒肉聚会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

      李钧眨眨眼,“厉兄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入得了少帮主眼的友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李钧不语,只是将手指搭上茶杯边缘,反复摩挲。

      厉溪客忽而问道,“少帮主,你还能拖得住我们几天?”

      “马帮的面子还挺管用的,”李钧笑了笑,“厉兄不必为我操心。”

      厉溪客感受到那笑容中的一丝凌厉,他缓缓道:“少帮主是不是很奇怪,你明明将把我们关了起来,又设计把鬼市主人也留在此地,可为什么采花贼还在出手?”

      “我确实在疑惑,厉兄有何指教?”

      “少帮主,我能帮你吗?”

      李钧先是不语,反手替他将茶满上,才说道:“溪客兄,不必再唤我少帮主了。”

      “李兄,那枚银针,是归诀掌门的暗器。”

      李钧放下茶壶,轻轻挑眉,“哦?”

      “以毒攻心,而非以暗器伤人,是归诀的手段。”厉溪客正色道,“李兄恐怕是受了什么错误的暗示,才把问题引到我们身上。”

      李钧沉默片刻,才把茶饮尽,又感到那种无来由的眩晕,“溪客兄,那你又是想把我引到什么方向去呢?”

      “对你有利的方向。”

      -

      “姐姐,你说,这采花贼为什么又出手了?”

      “我怎么知道。”

      夷微派众人都出门调查的当口,只剩顾希昭在院中无所事事,何思忆趴在书桌前,看顾希昭练字,替她磨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一下午顾希昭本是想好好练字,但不远处有个沈陵光一直往这里瞅,把顾希昭给看得浑身不自在,拿笔也拿不稳,心中总是想到他翻看自己字符时脸上浮现的神情。

      我字是丑啊!丑,丑绝人寰!可那又怎样,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好不好?我,顾希昭,从小练硬笔书法长大的,哪像你们各个毛笔字大家,何况写的还是这种鬼画符,形意不得就功效减半。

      哎,愁啊,愁死了。

      顾希昭抓抓脑袋,恨不得把头发薅光,交换一笔正常的字迹。她一旁的何思忆也心不在焉地磨着墨,嘴里念叨着,“那传说中的采花贼都是留下一朵花,我原以为这采花贼只是模仿了他的行迹,但这四次我们可是看见了四朵不同的花。四朵花,究竟是什么意思?”

      “花又怎么样?难道他是花匠。”

      “花匠……”

      顾希昭看见何思忆的眼神,又看看自己的笔迹,“怎么?”

      何思忆好似恍然大悟,又好似疑惑不解,她迟疑着呢喃道:“姐姐说得不错,为什么不能是花匠?”

      顾希昭看着她在房中来回踱步,“归诀派的弟子名字都是花,那四朵花是桃花、茉莉、秋海棠、梅花,对应的正是这四名女子的名字,这说明采花贼知道她们的名字,谁知道这些名字呢?还有,桃花,茉莉,秋海棠,梅花……春夏秋冬的花都有了,但现下明明是秋天,哪里有未谢的春桃,哪里有未开的冬梅?”

      忽然,何思忆感到眩晕似地停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坐下靠在椅子上,声音弱了下去,“奇怪,昨天明明没喝什么酒,怎么这么晕。”

      “你就是想太多了,太会脑袋疼。”顾希昭放下笔,把纸拿起来看整体结构,她的字倒算不上歪歪扭扭,可是确实没法像何思忆的字那样风骨遒劲,有一股面条的筋道味。她摇摇头,重新拿笔打算继续描字,那张纸却被一只手按住。

      “不要练了。”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沈陵光解释道:“你不擅长写字。”

      顾希昭难堪得很,“我只是不擅长写毛笔字。”

      “不擅长的,就不必勉强。”

      “没有勉强。”

      两人都攥着那张纸不肯放手。

      僵持许久,还是顾希昭先松开手,她叹了口气,“师兄,你为什么会在锦官?你在赏花大会前就来了吧,我在鬼市看见了你。你认识李少帮主,又帮了他忙,却不肯和我们见面,为什么?”

      “有一些杂事。”沈陵光简略答道,“赏花大会时,我并不在锦官城中。”

      顾希昭没问是什么事,因为猜到他不会回答。

      “师兄,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高兴?”沈陵光抬起眼。

      “对,很高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陵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顾希昭抢在他之前说,“但你不会回无因山,对吧?”

      “不会。”

      她点点头,是预料之中的答案,“那也好。我一直没和你说,多谢。”

      “多谢什么?”

      “多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刚到夷微派时,我什么也不懂,是你一直提醒我注意当下,让我……别在做梦。其实我一直都明白,很多看似轻松的事,都是别人担下了更多。昨天的事也好,之前的事也好,如果不是靠你,靠别人,我没法轻松渡过。”

      顾希昭看着他又轻轻垂下眼眸,睫毛像翩翩的蝴蝶。

      “但是现在的我,做不了轻松的人。昨天你也看见了,我用的是杜师兄给的符,如果不能自己写符,那就永远无法使符咒发挥全效。我不可能一直等别人来救我,就像……就像昨天你及时出现一样。我什么都不会,想要自保,就得练好字,写好符。师兄,你明白吗?”

      她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纸,那只手只是轻轻挣扎了片刻,很快便松懈下来。

      沉默很快便被正进门的韩载欣打破了,“思忆呢?”

      “她不是就在这吗?”顾希昭回过头,发现本来躺在椅子上的何思忆消失得无影无踪。

      -

      武侯祠旁有条锦官城最热闹的街,还未到最热闹的酉时,就有不少人围在一位老人身边。那老人正整理他箱中的傀儡人偶,迟迟没开戏,却已有一群人翘首以待。一群醉汉早已抢先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他们不耐烦地看着一个睡在墙角的流浪汉,用脚尖踢了踢他褴褛的麻布大衣,“给爷滚开!”

      那脏汉翻了个身,擦擦嘴角,拎起身边的斗笠戴上,一言不发地走开。

      他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看向一间空无一人的茶馆。

      门口的店小二看着这腌臜的脏汉,连忙拿扫帚往外挥了挥,“这没生意,你讨不到钱,还不快走!”

      “你们这店中有什么?”

      脏汉取下斗笠,大摇大摆地落了座,店小二注意到他长得并没有打扮得那么寒碜,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清亮有光,在这灰扑扑的店中更是显得超尘拔俗,不似那些只会讨钱的乞丐,目光死气沉沉,难不成他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打扮而成的?店小二琢磨着,忙不迭道,“小店有青城山宝灵观祈福的新鲜山泉水,峨眉山新鲜野茶精粹的洞天深处,蒙顶仙山石崖芽叶的甘霖仙露,进伏晴日采摘新鲜茉莉的碧潭清香压九秋,剑南西府海棠炼就的春花秋景一品红。不知客官喜欢哪一种?”

      “你们这好茶倒是不少,”丹凤眼的流浪汉直接报出茶名,“那就铁观音吧。”

      店小二瘪瘪嘴,恐怕就是个穷汉子,那一双眼睛长他身上,真是浪费了。

      那脏汉落了座,一双亮眼四处张望,像是打量着什么,又像是寻思着什么,脏乎乎的手又摸出几块木板,在桌上拼来拼去,还喃喃自语道:“哎,那老板说得不假,这七巧板确实好玩,形态各异,变化万千。”

      他在桌子上摆弄那几块木坂,很快就拼出一朵六瓣莲花。

      “哦?只需稍稍挪动一下,便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他将花瓣拆开,将两块三角的木坂翻开,反向放在枝干旁,花形四散,竟然像一个微微屈膝、裙摆微扬的仕女。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台子上歇息的花旦,“既有唱曲姑娘,怎么不唱曲来听?”

      八香一动不动,只抬了眼皮,落在他桌上的木板上。

      店小二看到这景象,忙端上茶水替自家的姑娘解围,“这位客人,我们八香姑娘嗓子坏了,休息几日。但我们八香姑娘舞剑水袖什么的样样精通,这样的姑娘锦官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来,八香,给这位客人跳个舞。”

      八香起了身,款款行礼,一张口便是嘶哑的气声:“奴家不才,还请客人另择良地。”

      那脏汉倒也不纠缠,在桌上甩下一两银子,“原来如此,那我便等八香姑娘嗓子好了,再来登门拜访。”

      说罢,连桌上的铁观音也不要,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店小二看到这情形,不免唉声叹气,“你这什么脾性,上门的客人也往外赶?得亏阿娇姐不在,不然我们店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今日的生意不做了,收拾收拾关门吧。”八香退下台子,往房后走去。

      “哎?”店小二愣在店中。

      他愁眉苦脸地想了想家中凶恶的婆娘,准备收走今日的唯一一笔收入——那脏汉留下的银子。那桌上除了银子,还有一副拼凑而成的七巧图案,那不再是一名仕女,而是一名斗笠下快步行走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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