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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秋(中) ...

  •   距离中秋还有八天,顾希昭已经放弃了月饼计划。

      这短短七天中,她已经在走迷宫时三次掉入水中,五次误入山中捕杀猎物的陷阱,一次险些摔下山崖,幸亏她老在同一条阴沟里翻船,吃了不少教训,总算记住了阵中卦象的唯一要领,抱住一棵由石头变幻而来的大树,才没掉下山崖摔死。

      霍启白舒舒服服坐在草坪里,啃着苹果悠闲看着挂在树枝上试图进行引体向上的她,啧啧称奇:“小师妹,不错,七天了,这是你离死亡最远的一次。”

      她的语气和擅长阴阳怪气的迟建端不同,带着深深的感慨,让人觉得她既是真心的欣慰,同时也是真心的心累。

      而白日里除了和杜仲衡练字之外,还要在操练场上掐诀,虽然没什么长进,不过比起在大山里和会变成大树的石头斗智斗勇,写字显然轻松很多。顾希昭好不容易靠自己那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练出一点薄弱的金光,虽然杜仲衡轻轻松松两招之内就把它破了,但好歹也是这些天来唯一成形的气障。

      “不错嘛,顾师妹,进步很大,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有所大成了。”迟建端的口吻倒是和他师兄妹都不同,话语平实,既不嘲讽也不抱怨,自有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今天咱们先练到这里,有什么不懂的吗。”

      “我想知道……学了气障,怎么才能用防护罩。”顾希昭想到之前绝尘提起的防护罩,就多问了几句。

      “哦,顾师妹怎么想到这个的?”

      “我体力不好,也不会用剑,遇上了麻烦就只能跑,练这个不是比较省事吗。”

      杜仲衡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得不错。但顾师妹,你知道练出气罩有多难么?”

      “哎,很难吗?”

      “嗯,少则七八年,多则几十载。简单的气障挡挡同辈弟子的攻击虽然不难,但想要修得通身的护体罡气,恐怕要到七八十岁才能精进。”

      “我也不用那么麻烦,普通防身的就好。”

      “嗯,也行,但顾师妹不可太急,这个练得慢,没个三年五载的出不来。”杜仲衡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咱们派中对这个懂得最多的还是陵光,他要是没走,还能让他教你。”

      “哦……”顾希昭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表示怀疑,他在的时候也没主动提起这事。

      “师妹,那我便说了,气罩与你背上的剑,其实是相似的。”

      “相似的?”

      “对,师妹,你能不用手就感觉到你的剑吗?”

      顾希昭摇摇头。

      “那你平心静气,念刚教过你的口诀。”

      顾希昭用怪异的腔调一字一句背出口诀,这让她这样受了十多年无神论教育的唯物论主义者倍感不适。

      奇怪的是,顾希昭感到周身那种轻盈的感觉一下消失了,肩上突然传来重负,是剑的重量,那冰冷的剑紧紧贴着她的脊骨,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杜仲衡看到她的表情,点点头,“不错,现在你发现了吧,我们的剑并不是无凭无据消失了,而是靠你身上那股气黏在你背上。你的气与外界的气发生震荡,形成一条缝隙,我们将之称为「空」,剑就藏在「空」之中,常人看不出来,即便是本门本派中人,不仔细看或用气去碰撞也难以察觉。「空」乃与夷微派的法度相连,只要是夷微派弟子,入门时都会被师父授予「空」。这也就是为何我们当时找到你,就能通过你背后的「空」和你的剑确认你就是顾师妹。”

      顾希昭背上顿时毫毛倒立,“那我可以不要这个什么空吗?”

      “也可以,不过一般都是被逐出门派的弟子才这么做。毁掉「空」,就要截断身体上相应几根骨头。比如说,顾师妹的剑在背后,那断的就是脊梁骨,剑在腰间,就是肋骨,有人的武器在手上,那左臂可能就要……”

      “好了好了,别讲了,我留着就是。”顾希昭慌忙摆摆手,打住了说得正兴奋的杜仲衡,“这个空又和防护罩有什么关系?”

      “也正因破坏之难,这个自然而然形成的先天之「空」不需再用气加固防护。但气罩就不一样了,你得用自己的气劈开空气,创造一道裂缝,形成一个后天之「空」,等于无形之中在你与对手之间竖起了一道盾牌。这也为什么气障容易,而气罩难上加难,因为气障不需要「空」,而「空」的最高境界乃是护体罡气。修成护体罡气,身体与外界接触的每一处都是一处「空」,但也需要有足够的气维持这道裂缝,否则一旦开裂就糟了。”

      “会发生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是猜测,护体罡气没法维持,「空」就会往内塌陷,人也应该会消失在其中。”

      -

      距离中秋还有八天,在顾希昭接受玄学相关教育的同时,几日都在无因山中大小山头闲逛的何思忆和韩载欣正在一块石头上看风景。

      何思忆举起手中的画纸,与眼前的奇峰比照,她歪着头左看右看,偶尔又即兴往画纸上填上几笔。

      一旁的韩载欣则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作画。

      “差不多了。”何思忆停下画笔,冲韩载欣笑笑,“这景色这么好,让人忍不住想画下来,万一以后见不着了呢。无因山自古便是山河胜景,只可惜世事变迁,也不知道百年之前,古人曾在这的所见所想,和我们的是不是一样。”

      韩载欣看向她的画,“往者不可追,看眼前就好。”

      “嗯。说到往者,你看看这个。”何思忆落下手中的印章,一行朱红的篆文落在画右下角。

      韩载欣看向那一行小字,歪歪扭扭如同幼儿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他轻轻念出那五个字,“池塘荷花寒。”

      这五个字唤起了不少回忆,韩载欣脸上骤然蒙上一层薄红,他忙要把那印章抢过来,“小时候的玩意,你怎么还留着,早就该丢了。”

      何思忆站在石头上把手扬得高高的,“你都说往者不可追了,那还记挂什么,何况当年还视若珍宝似的,现在怎么弃之敝屣了。”

      “别说了,思忆!”韩载欣抢不过她,索性别过头,站得远远的。

      “阿载,要不要来我这画里坐坐,画里还是夏天,到时候我加个池塘,弄几丛荷花,一起摘莲子吃。”

      “我不去。”韩载欣摆过头,一字一顿地说,显然是起了脾气。

      何思忆笑颜弯弯,绕到他面前,“你不会也跟华叔他们一样,觉得入画这件事也是歪门邪道吧。”

      “我没这么想,可就是总感觉不对头。”

      “眼耳口鼻,色声味香,五色五音五味五识,都是一念一想蕴集而成,我们雪明楼不过是借了五蕴皆「空」的法子,捏造幻相,使其入耳为声,触目成色,受身是法。”

      何思忆自顾自地说,“更何况,我前几日特意去问了霍姑娘,自从那日见到那把空中出来的剑,我就觉得奇怪,多亏她的解释,我明白了不少。我原以为我们的印章就是楼中特有的法阵,原来「空」不止可以用在画卷中,还可以附在人身上,那不正好和我的想法相符了。”

      话毕,何思忆便展开那张空无一物的白色画卷,呆呆出了神。

      “思忆?”韩载欣不解得看向她,何思忆回过神来,笑着冲他摊开手。

      那枚印章就放在她手心。

      “喏,还你。”

      韩载欣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手中的印章,他想要把它随手一扔,往空中抛去,可临到头来仍然不忍,又把印章放了回去。

      -

      距离中秋还有五天。

      明曦下山去买来了饴糖和各色果馅,顾希昭欣羡地看着她和绝尘两人把橘皮切丝,一直在旁边久久徘徊不肯离去,直到佑平催促她才一步一回头地迈向操练场。迟建端早就说好了今日前来视察,要是做得不好,就再把现在的训练加倍,晚上也去走两个时辰的阵。

      顾希昭掏出前几日抄好的符,垂头丧气地一边走一边复习。

      可是等在那里的却不是迟建端和其他两人。

      凶神恶煞的唐华站在她眼前,他冷着一张脸,“你是不是奇怪怎么是我。”

      “唔……为什么。”顾希昭只好依样发问。

      唐华昂起头,“我也是师父的弟子,自然想要指导新入门的师弟师妹。听好了,把你那符收起来,和我对阵。”

      “可是迟师兄没让我和别人对阵。”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有朝一日,他要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顾希昭觉得这不着边际的台词着实诡异,可唐华不等她回答就扬起手,在空中画起什么,骤然间一阵大风吹来,强烈的对流之下,顾希昭的双脚开始离地,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脖子,拔萝卜一样把她连根拔起。她动弹不得,只得紧紧闭着眼睛。

      异世界没有牛顿,她早就应该明白。

      “出手啊,剑法不行,最简单的基础口诀也不会吗?”唐华的语气和这阵阴风一样令人胆寒厌恶。

      顾希昭仔细在脑海里搜寻,她死记硬背倒是不错,但只学会了五行相生相克,还没到天地风雷水火山泽的八卦。

      简而言之,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就是道超纲题。

      “我不会。”顾希昭用手捂住耳朵,大喊道。

      “哦?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们广惟长老专收废物不成?”

      烈风鼓动顾希昭的耳膜,一面小鼓似的在她耳朵里敲敲打打,然而传入她耳朵里的,已经不是唐华的声音。

      “你做噩梦,你又做噩梦!你天天都只知道做噩梦,我现在看你我就像在做噩梦。”

      “你到底在干什么?每天神神道道的,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你真以为你爸和我能供你到老死对吧?”

      “我对你没有任何希望。你要想死,我巴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最后,传来的是这个声音。

      “你能从火里侥幸逃出来,却不能活下去吗?”

      一个平静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顾希昭抬起头,隔着氤氲雾气,那是一张老人的脸。

      “死比活容易多了,所以你就选择更容易的那一种吗。”

      顾希昭感到背后一阵肿胀,她若有所感,张开手掌,画出那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抄了上百次的符咒,口中亦不自觉地念出,“华盖静覆,我形有感……”

      背上传来一阵重负,脊骨与剑紧紧缠在一起,但这不是顾希昭想要的。她猛然睁开眼睛,借着席卷身体的这股风力将手中掐的诀指向眼前的唐华,“我气浩然,悠然环域!”

      唐华发现顾希昭在空中画诀,正欲用左手调转风向加剧攻击。不料她用的并不是什么御风咒或召雷咒,而是最基础的净身咒,通常只是让人运阵前摒除「空」的影响而加强对外界的感触,可现在加上她借风力打来的反身诀,唐华周身护体的那一层「空」瞬间化为乌有,自顾不暇。唐华无法同时控制风而再度开启气罩,只得停下风咒,重新念咒恢复「空」。

      然而这一霎那的空档就已经足够了,顾希昭三步做两步跳到他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外,踏步划了一个简单却有效的防护圈。

      “原来如此……是想趁我不备逃走。”

      唐华的双眉紧皱,他感到分外恼怒,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以其人之道反其人之身的小把戏,凭什么让她占了上风,“再来一局!”

      “够了!”

      一声低低的吼叫传来,迟建端从操练场的一侧快步走来,他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杜仲衡和霍启白,“我都看见了。”

      唐华抱着双臂,毫不畏惧地直直看着他。

      但迟建端并未理他,只是转头望向顾希昭,一挥手就用内力破了她的防护圈,“师妹,你太多破绽了。”

      “你拿反身诀去顶撞别人的「空」,可以乱人心境,但是动摇不了胜负的根基。”迟建端一步步走向她,神情严肃,“这种伎俩遇上了真正的大智大慧,就是螳臂当车。在恶劣程度上,小智甚于小恶,你还不如做个认认真真的蠢货。”

      顾希昭自知理亏,瑟瑟缩缩地点点头。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功力,而是正确的应战态度。仲衡,明天起不必再教新的口诀了,让她实操,不然总是使小聪明,永远也提升不了境界。”说罢他便挥挥袖走了,连看也不看身后的唐华一眼。

      霍启白看看愤然离去的迟建端,又看看身后一言不发的唐华,小声对顾希昭;“哎,小师妹,你别想太多。师兄那番话……不全是对你说的。”

      她和杜仲衡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安慰式地拍拍顾希昭的肩,便跟上迟建端的脚步离去。

      顾希昭扫扫鼻头的灰准备离开。

      “姐姐?”这厢事情未了,忽然又传来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声音,“我刚刚看到好大的动静,是你在这里?”

      顾希昭转头便看见何思忆,她依旧一脸天真烂漫,不光对顾希昭说话,彷佛又对那端的唐华搭讪似的,“刚刚那阵风太厉害了,果然夷微派的法门微妙精深,我都没想到姐姐你也这么厉害。”

      顾希昭不去细究那“没想到”三字的内涵,只是把满脸的灰尘拂去,“你怎么还没回雪明楼?”

      “你们这里好山好水,我待着都不想回去了。最近快要中秋了,我打算拖阿载去山中的泉水打螃蟹,到时候姐姐也一起吃吧?”

      顾希昭刚想着这山里哪来的螃蟹,就见到何思忆一脸热情地冲那头臭着脸的唐华说道,“这位夷微派的前辈,多谢你们这几天的款待,过几天也请一起来吃吧?”

      唐华猛然站起身来,他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同时混杂着厌恶,愤怒,甚至一丝羞愧。

      他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用一种顾希昭从未听过的刻毒语气说道,“呵……雪明楼的人,我不屑与之为伍。”

      还没待两人反应过来,他就离去了。

      何思忆的脸上一片空白,好像来不及做任何表情。顾希昭从没看过她这样的脸色,忙说道,“刚刚那个人,他就是那样的。我都怀疑这派里有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何思忆慢慢地点了点头,但脸上仍然挂着那种茫然的表情,她愣愣地看着唐华的背影说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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