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中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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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回来了！”顾希昭一脚踏入广忻长老的药房，便听到了绝尘的声音，她身边坐着佑平和明曦，几人都站起身来欢迎她。
“嗯，给你们带了点东西。”顾希昭放下一个袋子，里头是渭水城的特产柿子干和山楂干。
“多谢师姐。哎，怎么不见陵光师兄？”
“估计在清东西吧。”
“师兄他……真的要走吗？”
顾希昭点了点头，几人对她投来饱含深意的目光，她却视而不见，直愣愣在桌子旁坐下。
回山这两天，沈陵光一直躲着她。她几次偶遇他与韩载欣何思忆走在一起，刚要上去打招呼，沈陵光就悄然离开。
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毕竟那天她的回答是“留下”。
顾希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了这么一种自知理亏的错觉。明明都是自己做的决定，她没干涉他的决定，他也没干涉她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她会感到亏欠？
她没法一直躲在别人背后，没法一直受人庇护，没法一直把自己造成的过错推给别人。
她能做出的选择，就是尽量避开风险，不给别人添麻烦。
再说了，以后在无因山上轻轻松松的日子多的很，为什么要自己找不痛快。
过了很久，顾希昭才把呆滞的目光散开，移到众人身上。
看着顾希昭那霜打的茄子一样的脸色，明曦感到于心不忍，“师姐，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顾希昭睁大双眼，胸口涌上一团暖意。
反正也没人像之前生病时一样给她送饭了，顾希昭再回头一想，给自己送饭的好像都是沈陵光。
这么想来，顾希昭倍感危机，不再习惯性地瘫倒在椅子上，等着别人把饭喂到嘴里，而是起身和三人一起把后厨的饭菜拿来。
“你们这里倒是很方便，药房就有后厨，我回来这几天都吃不到热饭热菜。”
“对呀，师姐以后常来吧，反正我们这也人少，其他的师弟师妹们有别的课业，来得不多。”绝尘利落地摆好碗筷，又把一大盘包子放在顾希昭面前，“我记得师姐喜欢吃带肉的。”
顾希昭一口咽下菜肉包子，眼泪汪汪地想：不要紧，失去了一个大腿，换来的是三个大腿！
“我以后一定天天都来！”她诚挚地大声说道。
明曦和绝尘都点头微笑，唯有佑平看透了顾希昭的心怀不轨，他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身无长技的师姐，连日常饮食都懒得自己跑腿，纯粹只是为了来这里蹭饭而已。
待到几人吃得正欢时，话题便聊到了将至的中秋。
“中秋，派里会发月饼吗？”顾希昭吃完最后小半碗粥，满怀期待地问。
“月饼？”绝尘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月饼啊，中秋佳节赏月送礼的必备良品，你们不吃吗？”顾希昭再仔细一想，夷微派一日三餐都是包子咸菜，怎么会有冰糖猪油这种奢侈品，没有也不奇怪。
“难道是师父在外常带师姐你吃的？”佑平也不解发问，不知怎的，他语气中藏有一丝欣羡。
顾希昭怕触到什么伤感情绪，连忙糊弄过去，“不是！大家过节都吃这个，也不是好吃，就是图个念想。”
“若是师姐想吃，那我们也可以自己做。”一旁的明曦指指后厨，“过几天我们会下山采购一番，需要什么也可以一起买来。”
“好啊好啊，我咸菜包子都快吃腻了。”
“也可以叫上陵光师兄，也算是给师兄饯行了。”绝尘也点点头。
距中秋节正好半个月，顾希昭的月饼计划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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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中秋节还有十四天，顾希昭的月饼计划尚在进行中。
正当她研究广式月饼不成，打算进军苏式月饼时，迟建端就带着一个绝望的消息降临了。
“你说我要学什么？”
“符咒印斗。怎么，这四个字师妹听不懂？”
“这四个字我听不懂也学不懂。”
迟建端细细解释，“顾师妹，你没有内力，又没有什么体质上的过人之处，练剑是万万不行的了。但师父既然把你收入门中，就必须修炼我们门中的秘诀才行。”
“那我去和广忻长老学配药，不行吗？”
“师妹识得几个字？背得几本医书？辨得几种药材？”沈陵光挑了挑眉，“这些不行，那体力活如何？师妹虽然记性不好，挑柴灌水、切菜做饭的怎么也该会点吧？还是说，广惟长老没教过你这些？”
顾希昭一时噎住，想到沈陵光那幽微的语气，和他那句“夷微派不养闲人”。
“那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幸好师妹你脑子不笨，以你的能力，虽然不能融会贯通，死记硬背倒是也可以拿来防身。你不想再像上次遇到撄宁师兄一样吧，要不是有陵光挡在你面前，肯定就出事了。”
顾希昭咬咬牙，握紧手心，“行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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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中秋节还有十三天，月饼计划停滞不前。
符咒印斗，分别是画符，念咒，手印，罡斗，需要脑口手脚协同操作，缺一不可。顾希昭文化底子薄弱，没有阴阳五行的基础，被杜仲衡教了一个上午才搞清楚四个要诀的关系。需要提前画好的符，再加上口中念咒，手中掐法诀，脚下踏斗步，才能触发法阵。可惜她嘴巴不听脑袋使唤，从练字开始就波折不断。
“所以，这就是你苦练一下午的成果。”迟建端表情空洞地看着顾希昭在纸上划了千百遍的字符。因为握不准毛笔，写出来的字活像一个个大螃蟹，无论怎么纠正都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即便有杜仲衡悉心指导，即便挑了写的最像的一张，即便让迟建端教着掐诀念法，顾希昭的字符也只能空中留下一道近似于无的浅痕。
迟建端看着那近似小儿涂鸦的密密黑线，皱着眉头感叹道：“以前只听人说过鬼画符，今天算是终于见到了。”
顾希昭尴尬地把桌上的废纸拢做一团。
“陵光真是什么都没教你啊……”迟建端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算了，估计他也知道你资质差，索性放弃了。”
他挥挥手，招来身后的霍启白和杜仲衡。
“启白，从今天起，你负责训练顾师妹的体术，每天早上带她去山中走阵，就入派弟子最基础的那种，看看她十天之后能到第几门。”
“仲衡，你呢，就带顾师妹写帖，每日让她背十个口诀，也挑最简单的那种，把其中规律讲透，再把这些符抄上几百遍。对了，记住，别用太好的纸笔朱砂，次品就行，反正她也用不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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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中秋节还有十二天，月饼计划暂时无条件搁置。
顾希昭一早就被霍启白带着在云雾缭绕的山中走阵，名曰走阵，实际上就是被霍启白像小白鼠一样放到迷宫里做排列组合算术题。
霍启白给她快速过了一遍排列组合的基础守则，因为只走最简单的关卡，阵中分不动的地盘和会动的人盘，八月属金，阵中便由金主宰，只要利用金克木生水去拨动人盘和地盘吻合就行。但顾希昭什么都记不下来，算得没有阵中变化得快，跑得又没有算得快，最后直接失足掉进死门和坎卦之间的水池里。
霍启白把她捞了出来，在离宫生起火替她烤衣服，一边抱怨道：“小师妹，像你这个下场的我从没见过，死门偏偏遇癸水，就是八门皆休雀投江，朱雀也救不了你。你这个凶格，堪称山中第一人。”
山中第一人顾希昭趴在药房的桌子上，头发湿淋淋挂在耳边，了无生气地喃喃私语：“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梦到这里，如果我不梦到这里，我也不会发现自己这么蠢。以前上课的时候，我也没有背不下来公式，背不下来定理，顶多就是不会做题。自从来了这里，我以为我永远不用再做题了，万万没想到，阴阳五行，天干地支，三奇六仪，八门九星，什么相生相克，什么相易相成，都是虚妄，都是封建迷信。”
“师姐到底在说什么，尚恪，攻势，鼎立，酢醍，风见谜性？”
“估计是被迟师兄他们弄的。”佑平摇摇头，“现在想想，幸亏当年的符咒阵法是栖真师姐教的，否则我可撑不住迟师兄这一关。”
“也不知道栖真师姐现在如何……”绝尘说到一半，又自己打住了话头，“想来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师姐，吃饭吧。”明曦担忧地推推顾希昭，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学这些。要是知道了，我就回复长老说我也要走。”
绝尘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师姐真的想走？”
“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顾希昭闷闷不乐地咬下一口馒头，“但是估计就要和你们师兄一起走了，我可不想一直被他管着。也不知道他那种过度的保护欲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估计和你们师父的亲密指导拖不了干系。”
“陵光师兄吗？为什么？”明曦听不懂这话里的指称，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姐，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佑平夹起几块萝卜干，淡淡地说，“师兄他总会对人强加过度的善意，哪怕你需要的不是这种无由来的庇护。他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自以为的善意，更像垂怜。”
“就像他当时明知是我犯错在先还替我求情，他是真心想帮我，但他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正因为他帮了我，所以我才会对他感到亏欠。而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对别人有所亏欠。”
“所以，我一直很想冲他脸上揍一拳。”
一口气把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佑平有些后悔自己的直率。
没想到顾希昭举起筷子在空中点了点一旁的绝尘，“那挺好，绝尘已经替你做到了。”
佑平哑然失笑，一旁默默捧着饭碗的绝尘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抬起头来，“不是的，我还是有很多要向师兄学习的。”
“学习什么，反正他就要走了，何况你早就赢了比试。”
绝尘放下筷子，脸上浮现出疑惑，“我一直想不明白，之前比试，师兄在我最后一击时开了防护罩，是为什么？”
“防护罩？”顾希昭看着众人诧异的神色，慢了半拍问道，“什么玩意？”
“师姐，你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啊……”佑平的娃娃脸上，突然出现近似于沈陵光的深深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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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中秋节还有十一天，顾希昭的月饼还没有影子，沈陵光便来向她告别了。
他换下了夷微派的衣服，穿着清清爽爽的一套白麻长衫，显得格外单薄瘦弱。
两人没说什么，好像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沈陵光也没多待，临走时递给她一块镜子。
“在山洞的时候，我拾到你的镜子。发现镜子旧了，我就磨了磨，现在还给你。”
顾希昭道了谢，伸手接过镜子。镜子被磨得闪闪发亮，犹如一块平静无波的水面，什么都倒映得出。
“希昭，照顾好自己。”
沈陵光没叫她师妹，他平静地看着她，阳光照在他眉角上，连睫毛都放着金光，可是他的双眸却是一片沉沉的墨黑，什么也倒映不出。
顾希昭发觉她其实很早就见过这双眼睛了，她突然有很多想问的事。
比如说，为什么要走。
比如说，为什么不教我点什么。
比如说，你师父的事，你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了。
比如说，在客栈的时候，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比如说，在雪明楼外的那家店，是不是你替我开了防护罩。
再比如说，在雪明楼时，我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你。
顾希昭嗓子里突然一阵干渴，她想说点什么，但沈陵光马上转身离去了。
顾希昭呆呆站在门口，看着那孤孤单单的高瘦背影离去，几乎想要跑着跟上去。但她没有，她只是等到太阳的余晖散去，便走进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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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辩才天女盘腿坐在她面前，双手拨弄那枚骰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两人玩的是辩才天女自己发明的骰子游戏，和顾希昭白天所走的迷宫相同，也分为金木水火土五方，两人各坐镇南北，按点数自行选择前进方向，谁先走到最中间就算赢。格子上列着各色节庆，触发不同的吉凶选项，顾希昭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辩才天女怎么把飞行棋和老黄历结合起来的。
顾希昭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点数，自己明明拿的是二十面骰子，胜率却比不过拿着六面骰子的辩才天女，这太反常反概率了。
难道梦中一切尽有可能？
“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顾希昭生硬地说，又投下骰子。这次掷出的是一个五，她让自己的棋子往东走了五步，是一个安全区，她松了一口气。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辩才天女唇边挽起一个笑，“毕竟你也是经历过火事的人，看到钟献的下场，你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十年前的事，你早在梦中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顾希昭悻悻地看着辩才天女掷出一个六，往西南走六步，落在一个吉相上，正好是西南宜出行，遂又多走一步。
“我又不是这个顾希昭。”
“你不是，但很多人希望你是。”
顾希昭掷出的是一个三，她恼怒地看向辩才天女，“你这骰子有问题，我就没掷出几次七以上的数字。”
“哦？要不我们互换。”
顾希昭看看自己手里的骰子，又看看她的，还是摇了摇头。
她往北走了三步，绕开一个大凶，没想到落在不宜出行上，停了一局。
辩才天女掷出一个二，顾希昭紧张地看着她的棋子，她离终点就三四步之遥，只要再往西南两步，那自己绝无胜算。
辩才天女冲她一笑，把棋子往东移了两步，这么一来，她却离目的地远了。
顾希昭不解地看向她，只见辩才天女指向那黄道格上的指示。
“主有疑惑来问事。”
辩才天女看向她，“轮到我提问题了，回答不出来就得退两步。”
顾希昭瘪瘪嘴，“说吧。”
“你现在发现了吧，留在夷微派也是不得安生。有没有后悔？要是还能见到沈陵光，你会跟他一起走吗？”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中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