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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尸骨 ...


  •   “小师妹,走吧。”霍启白收拾好包袱,面带惋惜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下一次下山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怎样的渭水城。”

      和煦阳光下渭水河缓缓流着,风吹过平静无波的河面。

      两人并肩走下楼,沈陵光与迟建端就站在楼梯旁与客栈老板攀谈。

      “几位就要走了?你们这一走,估计就没有客人,客栈迟早要关门。”客栈老板惆怅地看向空空荡荡的大厅,“哎,我看我也该打包回家了。”

      “老板哪里人?”

      “哎,我是维扬人,那里也被漕帮闹得不太平啊。这不,我十多年前投奔中州开了这家客栈,好不容易在这落下脚,现在又要回去,真是愧对江东父老。”

      “老板当为人杰,定不会逞匹夫之勇。若是回乡,想必也不是绝路。”迟建端客气地恭维道,望向两人,“何小姐和韩公子还没下来吗?我们再等等。”

      “老板,”沈陵光望向老板,“这家店十多年前就在了?可我记得十年前师父下山来,总抱怨说渭水城没有一家可供休息的客栈。”

      老板忙陪笑道:“哈哈,看我这记性,都记混了,我十多年前就来中州了,五年前才开的这家店。”

      迟建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仔细打量他。

      “几位久等了!”何思忆和韩载欣从楼上走下,“我们可以出发了。”

      “行,走吧!”霍启白高兴地叫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想回山呢。”

      “等一等,”迟建端拉住忙要转身的客栈老板,“老板,你刚刚说你是哪里人?”
      客栈老板转过身来,满脸堆笑,“几位,我突然想起,后厨的火还点着。几位好走,我得去看着火了,否则伙计不在就危险了。”

      “你说你是维扬人,十年多前来中州。”迟建端没有松手,“我开始便觉得你有些面熟,快十年了,启白可能不记得,但我不会忘。你是维扬杨家的末子杨绪,被送来夷微派后,师父给你取了名字。你就是撄宁师兄!”

      “师兄,你在说什么?”霍启白看向迟建端,又看向客栈老板,一脸不可思议,“他是撄宁师兄?”

      “十年,师兄。十年了,当时钟府和夷微派的事之后,三名弟子被逐出派中,后来师父竭尽心力打听你们的下落,原来你一直就藏在渭水城中。师兄,和我们回山!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迟建端拉着他便要往门外走。

      但客栈老板只是轻轻弹了弹手,就一把将迟建端的手推开。

      顾希昭意识到他不再摆出客栈老板的那副谄媚的面孔,奇怪,太奇怪了,她为什么之前一直觉得老板长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明明他的那双丹凤眼和剑眉,甚至他不工整的高鼻梁,都使他的气质远远超出凡人。但现在他改变的只是一道眼神,一点嘴唇倾斜的幅度,就重新变成一个神采焕发、无所顾忌的青年。

      客栈老板,不,撄宁师兄卸下伪装,他笑了笑,一把靠在椅子上:“真是好久不见,建端,你长大了,都能和我叫板了。启白,你也长大了,没有再欺负仲衡了吧。”

      “你真是撄宁师兄?”

      “你们不必叫我师兄了,我早已不是夷微派的人,杨绪这个名字就很好用。”

      迟建端的脸色微微发青,“师兄,你什么意思!当年你没接受惩罚私自逃脱,现在又有何颜面说自己不是夷微派的人?你要是不当自己是夷微派的人,那就把夷微派的武器交出来。”

      “喏,武器就在这,你自己来拿。”撄宁师兄,不,杨绪张开双手,冲迟建端扬扬下巴。

      迟建端对他怒目而视,一手伸进他左袖,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他又把手伸进右袖,抽出一把峨眉刺。

      “这些我都会交还给派中。”迟建端将手中的武器一股脑收回袖子,“但师兄,你还是得和我们回山一趟。等师父发了话,你再想去哪去哪,想当谁当谁。”

      “建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不会回去的。那无因山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一堆老古板教出了一群小古板。广惟长老倒是一个正常人,可是你看看,他教出来的这个沈陵光呀,一点也没学到他的洒脱,活脱脱就是下一个老古板。”

      沈陵光一言不发,霍启白倒是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我可不古板。”

      这话被杨绪听到了,他对霍启白勾勾手指,“启白,我知道你不一样,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迟建端一把挡住霍启白,怒声道,“启白,你别瞎搅合。”

      杨绪闻言一笑,又转向一旁的顾希昭,“我记得有个叫绝尘的小姑娘,也是使剑,不过我记得她小小年纪就出落得漂漂亮亮,但现在,哎,真是世事难料啊。”

      “唔……我不是绝尘。”顾希昭感到话中“世事难料”的另一层含义,“我是……最近才入派的。”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一道掌风紧挨着顾希昭的脖子擦过,她感到自己的肩被人抓住用力往后一拽,瞬时失去平衡,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一只手稳稳地抓住她。

      顾希昭回过头,沈陵光右手抓住她左肩,左手持剑指向杨绪的脸,半个身子挡在顾希昭身前。

      “陵光,你这是干什么?”杨绪拿指尖扣了扣眼前的剑。

      “师兄又想干什么?”沈陵光的眼神望向他的腰带,“迟师兄,他腰间还有一把剑。”

      迟建端走上前来,也挡在两人身前,从杨绪腰间的虚空中抽出一把剑,身后的韩载欣看到这景象,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

      迟建端把剑亦收回腰间,说道:“师兄,我们刚刚可都看清楚了,你想对小师妹出手。”

      顾希昭摸摸脖颈,刚刚那道风来得过于突然,她甚至都没察觉这人的手伸向自己。

      杨绪摸摸脖子,一脸遗憾,“哎,陵光,要不是你出手够快,否则我已经借走你这小师妹了。也罢,也罢,你们广惟长老的家事,我还是不去惹的好。”

      说罢他便向头顶吹了个口哨,那屋顶轰然一声四裂,落下一根绳子来,绳子看不到尽头,竟像是悬在空中。他伸手一跃便拉住这绳子往上飞去,一脚落在那屋檐顶端,任迟建端有再大的本事也够不着他。

      而那屋檐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顾希昭晃了神,那人的面貌,那不正是前日的说书老人?

      “原来你们俩人是一伙的?”霍启白亦发现端倪,她再次想想,两人那一唱一和的双簧确实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情报,“你们那些话,都是故意说与我们听的!你们一直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站在房顶的杨绪只是摆摆手,“嘿嘿,启白,不用谢!我倒要感谢你们把这渭水城搅得不得安宁。”

      “等等!”沈陵光突然叫道。

      “哦,陵光,你又要说什么?”杨绪好奇地看向他。

      沈陵光抬起头来,迎向阳光,“栖真师姐在哪?她也同你在一块么?”

      “栖真?”阳光在杨绪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双眼微微眯起,“陵光,你想多了。她那么一个干净的人,怎么会同我们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问题问完了吧,问完了我就要走了,否则我这朋友可等不起。”

      “师兄,别想再跑!”

      迟建端抓住那绳子,也想往上攀去。不料那说书老人在空中点了火,顺着绳子点燃起来,绳子竟然化作了一根炮仗,劈里啪啦四散开来。

      “这是送你们最后一程的,多谢!”杨绪哈哈大笑起来,“再给你们一个提醒。后厨里的火还烧着,去晚了,这栋楼都要烧起来了。”

      话音未落,两人就同时伸手掷出两条绳子,跃下屋顶往天际飞去,两人的身影刹那间便消失在烟雾中。

      迟建端心有不甘地松手,看着一手炮灰,一脸怨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直默默旁观的何思忆喃喃低语道,“是通天绳……”

      “何小姐,那是什么?”

      “书上有言,嘉兴绳技,神乎其神。有擅长通天绳者,不用系着,抛向空中,便可以腾掷翻复,甚者还可以抛下绳子高飞而去,我看刚刚那老人,应该就是这通天绳的传人。”

      迟建端看向指尖残留下的绳索痕迹,“嘉兴……看来师兄没说错,他没一直留在这里,五年前才回到渭水城。”

      说罢他回头望向沈陵光,“陵光,刚刚多亏了你。师兄动作太快,我们都没看清。”

      沈陵光点点头,“我站得近,就察觉到了。”

      “原来如此。”

      迟建端点头,但心里仍有犹疑。他再度回想,刚刚师兄和沈陵光,竟像是同时出手,不分先后。

      “师兄!你们快来后厨!”霍启白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几人忙跑向后厨,只见霍启白揭开了冷灶的锅盖,里头什么也没烧,却摆着一堆火石材料,地上还杂乱堆放着一些傩戏的面具和衣物。

      “这些都是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傩戏装扮。”霍启白又伸手揭开几个盖子,在一个酱缸中拿出一本账册。账册上没有数字,却夹着几张纸条,纸条上细细列着几十个人名。

      “纸张颜色不一样,字迹也不一样。”韩载欣举起一张纸,“这张纸像是从别的地方撕下来的,颜色偏黄,不像是新的。”

      “这纸张好熟悉,好像是钟府的账册上撕下来的!”何思忆接过纸条,“看,上面都是钟家家丁的名字和住处。”

      韩载欣拿起账册比对,“这账上也有这些名字,只是字迹更新,像是最近添上的。奇怪,为什么划了红线?”

      “师兄,你怎么想,这是什么?”听见霍启白的话,迟建端皱起眉头摇摇头。

      沈陵光沉默地翻动纸条,他的目光停在一张地图上,注视良久,轻声说:“这张地图,不对劲。”

      顾希昭和霍启白都凑过头去,注意到地图上沿着河岸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黑小点,有几个地方还特意标出数字。霍启白用手指沿着图上红点画圈,突然脑海中闪现了中元节夜晚的景象,火苗沿着河岸的树苗蹭蹭窜起,而那河边搭起的戏台偏偏选在了一棵茂密的大树下……

      霍启白叫了起来,“这是火灾的起草图!这些黑点是树木,而这些红点是火源,那天晚上的大火沿着河岸的树木一直烧到河下游的戏台,和这张图上的点线完全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沿着霍启白指出的路线移动。何思忆发现那路线无一例外的连串起标出的数字,数字对应的正是名册上几十户钟家家丁的住处。

      几人都停下动作,围着地图与名册思考起来,顾希昭仿佛能听到他们大脑轰轰转动的声音。

      在沉默之中,在干燥的空气中,顾希昭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让她想起了那个满是冰块的山洞。

      她沿着味道细细探寻,最终在灶台下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木匣。

      木匣打开,是泥土、不规整的红色沙粒与被染上红色的几十块烂骨。

      顾希昭颤抖着抬起手,“师兄,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当年被焚烧的尸骨。”

      -

      迟建端看着师父捧着手中的木匣细细端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广恒抬起头,面色沉重,“这些就是当年因感染灾疫而被焚烧的农户,他们的尸骨都被撄宁收起来了?”

      “不仅如此,我们怀疑撄宁师兄也参与了七月十五日渭水城的大火,他制定了放火的计划,而那些因火势严重而受伤致死的城民,大多都是十年前钟家焚烧农户的仆从。他留下这些纸条,不是忘了带走,而是想让我们看到,再传回派中。可惜,我没能抓住他。”

      “我明白了,之后的事我再和你细说。”广恒把木匣合上,抬眼望向站在他眼前的四人,“你们都辛苦了,不仅顺利带回了租金,还解决了这个十年前的谜团。尤其是你,陵光。”

      沈陵光微微低头,像是要逃避老人审视般的眼光。

      “那么我也该兑现承诺了。陵光,按你所说的,你可以自行决定去留,无论如何,我不会收走你的剑。”

      沈陵光俯身行礼,说道:“多谢长老,我会在五日之内下山。”

      霍启白轻声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迟建端也说了声“珍重”。

      广恒面无表情地点了头,他目光一转,突然看向顾希昭,“那么希昭呢?你要留下,还是离开?”

      顾希昭感到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望来,这一刻她也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做?留下,还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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