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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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昭醒来了，日头正烈，想是晌午时分，客栈房间里空无一人。她不想一个人待着，便走下楼去，正巧看见霍启白与韩载欣坐在空无一人的客栈与无所事事的老板攀谈。
“谁能想道，钟夫人竟然是这样的角色，”客栈老板深深叹气道，“这七月真是多事之秋，渭水城经历了这场火事，又是钟府败落，这几日来我们客栈的人也少了，不少伙计都请辞回家。哎，我看啊，我这客栈是别想开喽。”
“别这么说嘛，老板。客栈改作酒楼，不是也少不了本地宾客吗？”
“哪能比得上往日的繁华呢？”客栈老板摇摇头，“我还是收拾收拾回老家吧。”
“老板不是渭水城本地人啊？”霍启白吐出南瓜子，抬眼望见顾希昭，“哦，小师妹醒了？休息好了吗？”
顾希昭疲倦地点点头，坐在霍启白身边，抓起桌子上的碗筷，毫无生气地挖着碗里的红枣糯米，她急需这些甜腻的食物缓解疲惫。
“老板，烦请你去后厨再做点羊羹汤面。”客栈老板点点头，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对面的韩载欣看着她，表情复杂，像是要说些什么。顾希昭没去理他，她的眼神越过他，空空洞洞落在楼梯上。
“沈兄说，要你醒了就去找他。”过了片刻，韩载欣终于挤出这句话。
“行，他在哪儿？”
霍启白回答道：“他和师兄何小姐一起去钟府了。你被困在山洞的那天晚上，钟献消失了，钟夫人召集了不少民众，宣布中元节那场火是她放的。”
“是吗？”顾希昭拿着勺子在糯米饭中搅来搅去，就是下不去口。
“是啊，钟夫人那一番话，激起众怒，不少人叫嚷着要杀了钟夫人。幸亏裘家的人隔天就到了，有他们在，钟夫人暂时不会有事。钟夫人不肯回阆中，说是要留在渭水，为她的所作所为弥补。”
其实这些她早就听到了，晚上几人在房间内攀谈，因为睡不着，她只能闭着眼装睡。她睡不着，她在逃避，逃避着有关钟家的一切事情。她不想去想钟夫人说的话，不想去想那两张像是睡着了一样的脸，也不想去想爆炸的山洞，翻滚的水银，以及那天残留在空气中硫磺的味道。
“钟献患有灾疫的消息传到洛水的本家后，那边就断了与渭水钟家的联系，说是不承认这支旁系。原来当年钟老夫人一手瞒下了钟献患有灾疫的事，本家毫不知情，偏巧老夫人又与马帮有联系，所以才能源源不断地运来药材。”霍启白摇摇头，剥开一个石榴，“这事传开了，何止中州的大小门派世家，天下人人都知道渭水钟府有个染上灾疫的家主，活了十年都没人发现。现在洛水钟家，阆中裘家，马帮都派人来了，钟府现在能出面的只有几个不济事的年轻人，根本撑不住场子，师兄和何小姐便代表夷微派雪明楼，一同去商讨当年的事。这时候还没谈拢，这场闹剧真是闹得越来越没边界了。”
霍启白絮絮叨叨地说着，韩载欣若有所思地听着，顾希昭无声无息的摆弄碗筷。
“要我说，这些都挺无聊的。”霍启白将石榴籽排成一行，“钟夫人的问题是放火烧了人，钟献染了疫病，钟家隐瞒不报，加上当年害死村民，这些罪状加在一起，受害的还是渭水城。现在这几个世家倒是像要分饼一样，把钟家的大小资产一阵瓜分。韩公子，你怎么想？”
“我？”韩载欣看她分弄石榴籽看得入迷，表情茫然，“我只是不想思忆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她操心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又怎么能理清这一团乱麻呢？”
“就是说呀。师兄还说什么要考虑牵制势力，让他们的关系平衡，也不知道他怎么回师父的。哎，我也懒得操心他。小师妹，咱们可以趁早打包回山了，让他们待这搅混水吧。”
顾希昭咬着嘴唇，“迟师兄代表夷微派，那师兄去干什么？”
“他呀，”霍启白又掰开一瓣石榴，“他代表你。”
“我？”
“我们商量好了，不把小师妹你的事情透露出去。所以在山洞里的事情，全部是陵光的经历，这样追究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回了山也这么报告。陵光似乎是觉得，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顾希昭放下筷子，在两人注目之下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
此时客栈老板喜气洋洋地端着热腾腾的汤面从后厨出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桌上唯有两个人坐着，脸上不禁变了颜色，“怎么回事？这面，给谁吃？”
霍启白把石榴籽一把塞入口中，“老板，抱歉。这碗面，只能您自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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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昭躺在床上，想起从城外回到客栈后，迟建端找时间单独和她说的话。
“顾师妹，你知道黄芽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吗？黄芽即是硫磺，她既是裘家的侍女，一定对硫磺知之甚多。那洞中又正巧放着硫磺，她自然想要结束这一切。”
顾希昭怔怔望着他，“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她们了。”
迟建端的脸形轮廓犹如被刻刀雕刻过一样分明，“难说。裘家向来隐居蜀中，以出世弃世为原则，豢养的侍从接近死士，不与外人通婚，只效忠于主人。那个名叫丹粟的侍女炼制水银后没有逃出山洞，就是存了死意。而那个名叫黄芽的侍女大概是知道自己透露了太多，她帮助何小姐和我们，早就坏了规矩。”
“但是……”
不等她说话，迟建端打断了她，“顾师妹，人应以力所能及之事为本，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你想做更多，那就得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意志。”
顾希昭听见房外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猜测是几人回来了。
过了片刻，她才爬起来，走进沈陵光的房间。他静坐在那里，抬了眼眸望着她。
“师兄找我有什么事？”顾希昭在他面前坐下。
“今天在钟府，见到了钟夫人，她让我向你道歉，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沈陵光拿出一个小瓶子，旁边是一张折好的字条。
顾希昭把字条放在袖子里，抽开瓶子的布封条，从细细的瓶口看见里头的银色液体，液体闪动着不祥而妖冶的光泽。
她一时语塞，情绪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夫人怎么样。”
“留在渭水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即便她仍然行医，今后人们也不会把她当成救人的医者，而是放火杀人的罪人。不过我想，宽恕也不是她想要的。”
“这样吗？”顾希昭垂下眼。
过了很久，她才说道：“一个人去那个山洞，是我的错。”
“没事。”
“我知道你想了解当年的真相，我也知道你想完成这次的任务。”
“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
“我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钟夫人认识我的事。”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选择。”
“哪怕这个选择从一开始都是错的？”
“它可能没有好的结果，但它不一定是错的。”
“当时我很害怕，我怕这件事跟……师父也有关，我不想让你再操心了，我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顾希昭平复呼吸，抬头望向他，“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让我一个人承担这个后果。”
“我明白。”沈陵光说道，“可是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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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载欣在河边散步，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个身影。
“思忆？”
抱膝而坐的何思忆回过头来，冲他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在屋里休息。”
“你看。”何思忆举起一张纸，上面的红色字体在夜空中闪烁不已，“我写信给华三他们，要他们在楼里帮我找到的。”
韩载欣接过纸条，是他熟悉的雪明楼纸笺，他一字一句念出那些红色的字句：“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
“遇火而飞，化作水银，原来这就是我自以为熟悉的朱砂。”何思忆的眼睛望向辽阔的远方，“看来书本上的字句还是没有实际的经历来得靠谱。阿载，出来一趟，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韩载欣挨着她坐下，他扪心自问，他对外界的恐惧，究竟是害怕她出事，还是害怕远离那个安逸的保护区。“我觉得，出来看看也不错。”
“是吧。我觉得有些东西，是在楼中了解不到的。虽然华叔他们总是说要了解外头，也只是在楼中举办大会，可那些可能不过是别人想让我们看见的，这次出来我才知道，不能只看见他人展现出来的假象。”何思忆孩子气地卷起额前刘海，韩载欣知道这是她习惯性的癖好，每当对什么东西感到不满时，她就会做这个动作。
“我明白了，所以咱们暂时不会回去了，对吧。”韩载欣看向她。
“嗯，你没意见吧？”何思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没有。”韩载欣心甘情愿地摇了摇头。他意识到自己心中也渐渐升起一个小小的心愿，他所能做的事，应当要帮到她更多。“对了，你们今天谈得如何？钟家会怎么样？”
“钟家所有的财物由洛水钟家接管，裘家则全责承担渭水城中大大小小的修葺事项，不过马帮今后都不会以渭水作为他们的据点了。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钟献究竟在哪。”
“思忆，你别太担心了。现在天下皆知，他又能逃到哪去呢？”韩载欣咬咬嘴唇，他知道何思忆的担忧，钟献身上的灾疫若能复发致使他人感染，就意味着这个人仍然危险，何止洛水钟家，中州乃至天下各大世家都不会放过他。
何思忆轻轻摇摇头，“不，我想的是，即便钟献未能痊愈，我们找到他了，除了赶尽杀绝，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思忆……”
韩载欣看着她，何思忆眼神坚毅，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和河边的芦苇一起随风摇曳。
“我想知道，当年放火烧尽中州，究竟是不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没有不以放火的方式减灭灾疫，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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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昭睁开眼睛。
“哦，你还在这呢？”辩才天女看着她从红色的沙子里挣脱出来。
顾希昭握住一把红沙，看着细小的颗粒从自己手中流下，流下，最终化作珍珠一般的雾气。
“你一直在提示我。红色的太阳和沙子，就是朱砂，银色的月亮和雾气，就是水银。沙子化为雾气，再变成液体，暗合了朱砂化作水银。”
辩才天女不置可否，挥一挥手将沙漠移除。天地之中变得清净无比，她盘腿坐在白色的天空中。
“你是兼备智慧与语言的辩才天女，多谋善辩，”顾希昭抬起头，“如果我想知道更多，你怎么才会告诉我。”
“你不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是辩才天女吗，为什么现在才问我？”
“我不相信你。”
“哦，那是什么让你相信我了？”辩才天女眯眼微笑。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你。”顾希昭抬眼望向她，“但是我必须知道更多，我想让你告诉我更多，告诉我关于顾希昭的事，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事，用更直接的方式。”
辩才天女吐吐舌头，“你要想要我这条舌头，就应该更虔诚一些，哪有你这么求人的。”
“我可以和你玩猜猜你是谁的游戏。”
辩才天女双手拖着下巴，眼睛眨了眨，“可是我已经不想玩这个了。
“那你想玩什么？什么都可以。”
她挥手变出两个骰子，一个放在自己面前，一个扔到顾希昭面前。
“你准备怎么相信我？”她拨动骰子，投出一个六点。
“你说你的，我听我的。”
顾希昭也投下骰子，但在骰子停下滚动之前，她就用手捂住了骰子。“等等，你的骰子是你自己变的，万一你出老千怎么办，我也要有我自己的骰子。”
辩才天女看着她，似笑非笑，右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顾希昭闭上眼沉住气，在脑子里努力描绘那个骰子的模样，也学着辩才天女的样子挥一挥手，笨拙地将手中的骰子投了出去。
骰子在空中旋转，最后落回她手里。
一个二十面体，稳稳落在她掌心。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