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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忘尘缘 ...

  •   恒沙又住进了昔年成长的禅房中。
      不过这次多了个小团子和她一起住。
      那一夜的雨似乎只是一场噩梦,睡醒了也就过去了。恒沙依旧每日没心没肺地笑,没心没肺地带孩子当奶妈,只有招提看得出她的笑容一日日空洞下去。
      欹月寒生来便体带剧毒,娃娃秀丽的脸上狰狞地爬了一大块诡异旋钮的花纹。体质也弱,刚出生的一个月都是靠着掺了药汁的牛奶吊着气,勉强活了下来。
      第二个月,荼山毒脉的毒后独孤毒,找上门来了。
      恒沙抱着娃娃,一手推过一只骨灰盒子,默然不语。招提在一旁立着,以防毒后恸极暴起伤人。
      独孤毒盯着那个骨灰盒,身形微颤。
      “我欠她一条命,要杀要剐还是清蒸红烧,随你。”恒沙颠着怀中笑呵呵的小娃娃,木着脸道,“但是云鼓雷峰与此无关,毒后是明是非的人,其他的话不用我多说了。”
      独孤毒五指扣入桌面:“汝是在与吾交涉?”
      恒沙冷笑:“不是交涉,是事实。云鼓雷峰乃佛教三大源流之一,这孩子的诞生与续命也多亏了佛首相助。虽然佛首要保下沐云照的命,但两两相抵。想必毒后不会认为以荼山毒脉的实力,挑上云鼓雷峰能得了好处。”
      “接下来的才是交易。”恒沙拍拍娃娃背心,目光如针,“西幽为我们十八人饮下辜独明的毒酒,此恩一生难还。南冕超轶主在知晓西幽剧毒未解之后便立刻欲取灵犀心,奈何北疆提颅汗族从中作梗,引出如此多的枝节。”
      独孤毒盯着她。
      恒沙逗着娃娃小巧的鼻子:“此次提颅汗族追杀我与西幽,我一共留下汗族精锐三百多条性命,其中包括汗王子拓跋莽。汗族实力大减,在欹月寒成长期间想必是无法对西疆造成威胁了。”
      “你意欲如何?”
      “西疆毒寨三十年安稳,换得荼山毒脉不追究烈武坛与步武东皇责任。”
      见独孤毒面色一变,恒沙又笑:“当然,欹月寒长大后想要追讨母仇,亦无不可。”
      “你是要荼山不插手此事?!”独孤毒道。
      恒沙:“天下至毒,皆出荼山。烈武坛乃吾兄弟所在,东皇乃吾授业恩师,吾自然不希望他们终日受毒袭困扰。”
      独孤毒目光晦暗似在思考,招提见状便打了声佛号,上前一步:“施主,宽一分是德,让一步为高。恩仇相系,又何必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堇妹乃吾结拜姐妹,岂曰无关?!”
      “施主,荼山诸人,可与凋亡禁决有关?可与北疆汗族追杀有关?一念恨心,如燎原之火,烧得了仇人,却也会烧了自己。”
      独孤毒细想,便觉以荼山现今实力的确无法与烈武坛抗衡,更何况还有对荼山至毒虎视眈眈的毒界中人……
      对面婴孩无邪的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定睛时才发现那抱着堇妹遗孤的少女面虽年少,眼相却已无比沧桑孤寂,死灰一般黯黯无光。眼下略有青灰,周身武息也是浮躁不堪……极重的内伤,到得现在还没好,怕是会留下痼疾。
      视线转到娃娃身上。那孩子若是除去脸上的诡异面花,也是个玉雪可爱的娃娃,只可惜堇妹去得那样早……
      心头一酸,面上却不能露分毫。独孤毒收好骨灰盒,接过“咯咯”笑的欹月寒;同时另一手起掌拍向恒沙胸口。
      恒沙阻了招提的动作,安静地受了这慢得起手式都看得清的毒掌。
      “便依你所言,荼山毒脉不会介入此事。”独孤毒起身,“但月寒长大之后如何,吾不能保证。”
      “多谢毒后。”恒沙鞠躬致谢,同时吐出一口乌血。招提见状一掌按在她后心,安宁佛力渐渐定下她因毒素逆行的经脉。
      独孤毒看她:“你受吾这一掌,从此以后毒寨与你恩仇两清,永世陌路。”
      “多谢毒后。”恒沙慢慢笑起来,“恭送毒后与毒首。”
      独孤毒神情略有复杂,终究还是抱着欹月寒转身离去。身影渐远,青山寂寥。
      恒沙闭目,慢慢调息。背后招提微微叹息:“快意恩仇,恩怨分明。毒后乃洒脱人,汝是作茧人。”
      “作茧自缚吗?”
      “汝之行为看去潇洒快意,实在疏远他人。无论是欹月寒,还是沐家二老。”还有云鼓雷峰。
      “人世漂萍,谁知哪朝生死?放开羁绊斩断因果,这样便是去无牵挂。”
      “烈武坛之于汝,依然是这般可以疏远的存在吗?”
      “烈武坛兄弟不同。他们都是惯于刀口舔血、路饮风霜的人,兄弟情义重,但若是哪日死了,仇怨报了也可以慢慢恢复。生死亦见惯,江湖客,重情多情却也无情。”她笑。
      “汝将来有何打算?”
      “待得此间事了,寻一处世外之地,结庐、种花,听雪、闻月。”
      “可寻得相伴之人?”
      恒沙眨眨眼:“已寻得了,过两天我就拉她一起退隐。”
      “祝你好运。”
      “谢谢。”
      之后,便是无话。
      凋亡禁决事了,恒沙伤愈后便又拜别了云鼓雷峰。走时白云绕山,翠林遮眼,一身锦蓝鎏金经文袈裟的招提一人送她至扫禅山门外。彼时山腰上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彤彤一团一簇远望似跳动的火苗。
      恒沙眯眯眼睛,见招提递过一个包袱,内里全装了她幼时爱吃的零嘴吃食。想了想,见周围无人,便一个箭步冲上去熊抱住招提,末了又在他胸口上蹭了蹭:“招提好人~自己保重哦~”
      招提哭笑不得,摸摸她脑袋,知晓此别之后便有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你也保重。”
      一步一跳走下山阶,回头看时山顶上梵钟正鸣,楼阁殿宇半隐于烟云。半山腰处有个小蓝点不动,似在目送她离开。
      恒沙转头,慢慢一阶阶跳了下去。
      回到烈武坛,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超轶主,唯独隐去与独孤毒交涉一事,只道自己已将欹月寒送回西疆毒寨。超轶主听玩后默然不语,良久才道:“多谢你。”
      恒沙只笑不语,转头去找自家神色悒悒的好基友一起退隐去了。
      然后又跑去通天道和玉阳江畔分别拜别了大剑宿和大狐狸,起子妖怪不知跑哪儿去了也不找了。
      早些年时恒沙重铸功体成功,外七修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家伙组队来偷袭叫唤渊薮。那一战外七修大败,内七修却也死伤惨重。大剑宿怒而封锁通天道,一留衣带着外七修留下的妖物也不知去了哪里;大狐狸更早些时候便不知因了何事而早早退隐江湖,到了玉阳江做了江舫雅客。
      云阙也愿意和她一起退隐。恒沙不知道她与那三面两臂但长得不错的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绝对不会愉快。恒沙现在也看出了两人之间有些猫腻,似有情但隔阂更深。本来想委屈一下自己作为好基友的心情替两人拉拉红线,终究止于云阙的冷脸。
      罢了,这年头谁没有些伤心事。人生嘛,又不是只有爱情,凑合凑合过,这一生也就过去了。
      人生还长着呢,总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的。

      江雪之月,恒沙裹着毛茸茸的大氅坐在化雪的屋檐下,红泥小火炉上热着酒,幽幽重庭院里开着梅,沉沉墨夜天中挂着月,旁边还躺着一只同样裹牢的大毛球一起赏月。恒沙只觉得人生如此美好,此刻如此静谧,哎呀好想扑倒隔壁那只呀。
      那一年恒沙用给步武东皇戚老流氓打工赚来的钱在这个江南小镇里买了一套不大不小的宅院,然后就宅了下来。
      这是她人生中购置的第二套房产,吸取了第一次三千每平的教训她这回是把棺材本儿都拿出来了。恒沙在考虑老了以后是不是要以房养老?
      算了,好坑爹的感觉,还是再赚钱吧。
      于是俩勉强能算先天的娃办起了古代万事屋的活计。
      说是万事屋其实多是当人保镖或当物保镖的活计,几年奔走下来在乡邻里也有了不小的名声。这个小镇很世外,很安静,武林的风浪很难吹到这里来。
      以两人的武功当人保镖抓个采花大盗灭个山贼还是绰绰有余的,恒沙心痒痒很想开个学堂教人子弟,被云阙一句“你那是误人子弟”给驳回,两人又互殴了一阵子。
      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居然碰到了外出云游的忘尘缘。这次见到他云阙倒是没黑着脸,只是神情淡淡在他的饭里加了两颗极品辣椒“东北老虎跳”,恒沙在他面前的菜里倒了点老白醋。
      吃完之后忘尘缘仍是一身飘飘仙气,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两人都很挫败。罢了,欺负残疾人士是不对的,极其不好的,是需要遏制的。
      忘尘缘那阵子云游四海,顺便到了两人隐居的小镇里的寺庙中当了几天讲座嘉宾。恒沙挤在一群两眼冒桃心的怀春少女中,看着莲台上一头黑亮顺滑长发的家伙,骂了一句:“妖僧。”
      当即被小沙弥轰了出去。
      忘尘缘走时客客气气地表达了对她们做的辣椒饭和陈醋菜的喜爱与欣赏,并询问他日后若有机会能否再来叨扰?两女娃黑着脸,笑得牙缝凉丝丝:“欢迎之至!”
      忘尘缘心满意足地走了。
      又过几年,恒沙云阙也慢慢地不跑业务了。两人在自家后院辟了个演武场天天对打;隔个几天去几里外的山头玩大招对轰,从此那山头寸草不生、飞禽绝迹,荣获外号:“光头山。”
      恒沙咪着小酒赏着雪月,空气中梅香幽幽浮动。白日里几乎是被拆了一次的骨头慢慢伸展,惬意地长叹一声。
      隔壁云阙转过身子斜睨她,英眉斜挑水眸含波:“真容易满足。”
      恒沙被她一瞥,愣了半天揉出一脸人生淫家的邪笑:“美人,注意你的性别,麦让我心动了。”
      云阙哼了一声,转回去不理恒沙。
      岁月悠悠,恒沙对空望月,慢慢出了神。
      又到冬天了,一天到晚一年四季都穿那一套袈裟的招提会不会冷啊?啊不对,以前她裹成一个小毛球的时候就没见他抖过。估计是不会畏寒的体质吧……
      扫禅山门的么花也该开了吧……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啊。罢了罢了,梅开哪儿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那个陪她赏梅的人。
      次年夏天,云阙忽然收到烈武坛飞信要求急回。事关流火阳铁与东皇南冕,她不便将恒沙牵扯进来。想了又想,留了封书信说自己封山闭关去了,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然后又正大光明地翘了家。
      恒沙捏皱了书信黯然神伤。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她这回却没再奔出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想让她为难吧。
      恒沙默默收了书信,躺在小船内嘱咐船家摇橹。
      小船顺水悠悠,摇过青石板的桥洞摇过岸边的袅袅垂柳。恒沙躺在窄窄的小船内,仰望碧影蓝天流涤白云,内心无比安静,却也无比疲惫。
      终究还是逃不过那江湖浊浪,卷了那么多人,染了那么多心。
      摇橹一过,却已是数十年的沧海桑田。要不是云阙定时让星狼弓捎些土特产和口信来,恒沙怕自己又要起肖杀入江湖去了。
      卧槽原来不是闭关封山去,而是游山玩水去了。
      恒沙恶狠狠吃着切糕,咬了半个茶叶蛋。
      转头一眼,窗外竟已是深秋落叶。深红深红火一般的一片,让她想起离开云鼓雷峰的那一日,恍惚也是这样火一般的颜色。跳动的绚烂中一点宁静的锦蓝,鲜明的亮,鲜明的静。
      蓦地便是哪里一揪,然后细密地一片连绵痛起来。恒沙“啊呜”一口吃掉整颗茶叶蛋,却被蛋黄呛住,不停咳嗽。
      坏招提!害她吃东西都不安宁!坏招提!太坏了!
      恒沙恨恨咬牙。
      窗外枫叶已落,铺了一地残红,血一般,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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