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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说平生 ...

  •   清风和拂,竹意青青。方丈雨卷楼之中,手持含铜玉蝉的绿衣道者面色却是郁怒,一双鹰目紧盯面前蒙面而行的黑衣人。
      “汝说要吾向缎恒沙透露鬼如来之身份?!”海蟾尊语带质疑,“这么做岂不是会让厉族的计划功亏一篑?!”
      蒙面人头戴金翅两翼飞展的夸张大面具,遮住了半副面容,只露出一双薄唇与一双奇异的眼眸。
      蒙面者一声嗤笑,笑声中无尽讥讽:“那是你们不够了解她。若是让缎恒沙知晓鬼如来其实一直都是帝如来,那么她就决不会挑明;相反,她会不惜一切保下鬼如来。”
      海蟾尊冷笑:“她是魔族女尊,岂会包庇意图覆灭自己一族的卧底?”
      蒙面人摇摇头,伸手从亭外的花园中折下一枝梅花,挥去其上积雪,指向一脸不信的海蟾尊:“还是那句话——别以为自己很了解缎恒沙。她不是你们这样非常具有贡献心的人,更不是你这种厉族劳模。她看重情义,但不喜欢责任与所谓‘大义’。而且——”
      蒙面人意味深长一笑:“她爱的人,正是帝如来。”
      海蟾尊一怔,神情有些错愕,显然是从未想到还会有这种事。
      蒙面人静静撕开梅花娇小的花瓣:“所以说,她只会尽全力保全鬼如来,而不会将他透露给他化阐提。”
      方丈雨卷楼中一片安静。蒙面人不去理会犹在思考利弊得失的海蟾尊,朝积雪堆埋的园中丢出手中树枝,又折了一枝梅花,开始静静地撕,一边摧残一边说道:“缎恒沙行事看似狠绝无情,实则对她自己最是狠决。汝的目的,是要覆灭魔族;吾的目的,是要她死。这二者,并无太大歧分。”
      谁知海蟾尊听了这话反而冷眉道:“若依你所说,缎恒沙知晓真相后只会保护鬼如来——吾方暴露了一枚暗子,汝也没有达到目的。怎言好处?”
      蒙面人手指用力,花枝顿成齑粉:“那是汝猜不到她会用何种方式保全鬼如来——那方法,会让吾们都达到目的。”
      海蟾尊闻言挑眉,道:“那吾便坐等那一日。”
      蒙面人道:“那一日,不远矣。”

      春风十里,桃如落霞。
      苦境就是这般神奇的所在,同一片大地上却未有同一四季进行。奇人异士可影响天时甚至季节;奇地险峻亦有四季同在之景。
      若依正常时节来算,此时已是临近年关之时。然而此刻所处之地,却是三百里桃花漫漫,仿若春从未去。
      月飞白执着伞漫步于桃树下,一身粉衣似也要融入这一幅春景中。然而桃花再是烂漫,也难掩阵阵杀意四下悄生。
      月飞白一挑一支桃枝,低头轻嗅。奈何桃花虽艳却无花香,闻到的也只有花蕊的密,与杀意的冷。
      她轻笑,折下那支桃花,对着虚空中盈盈一点:“此处桃花漫开,正是人间春景最美时。以这三百里桃花葬吾重入幽冥,吾怎不知汝竟也有此种诗情画意?”
      话音一落,四下里忽平地起大风,卷落桃红无数。漫天零落的花瓣中陡然显现一人身影,黑衣重甲,头狼披风,手中长戟反射清光万千,那般鲜明沉重地闯入人的眼帘。
      月飞白眯眯眼,纸伞一收足尘一点,瞬间退开三丈。
      “生于幽冥者,必归幽冥。”重甲者声低沉如洪钟大鼓,风一吹须发怒张,胜似荒野中狼,“当年一战,二十八族仅余十八。吾本不愿对隶属艳鬼道的汝动手,奈何你们仍要迎回罗刹鬼王,吾便不得不斩你。”
      月飞白掩唇轻笑,动作艳而不媚,似正合重甲者所言“艳鬼”之名:“什么‘仅余十八’?现在不是仅余十六了吗?猛鬼十八道中饿鬼怒鬼已然叛族,内战不休导致泥犁森狱中几无活人。若不迎回罗刹鬼王,吾等陷入长眠的十六族族人难道要听任你们宰割吗?!”
      重甲者长戟一挥,直指月飞白面目,怒言道:“莫忘了罗刹一族本非我族类!佛乡玉菩提的手下而已!罗刹鬼王有何能力可当十八猛鬼之王!”
      “泥犁森狱中,强者才为王!”月飞白挑衅道,“昔年是何人败于老鬼王手下百十来回?是何人勾连魔佛波旬意欲一统泥犁森狱?!十八猛鬼本为看守黑海森狱的守界者,却因你怒鬼奎木狼一己私欲分崩离析!如何汝竟自觉还有颜面来向吾施恩?吾母亲当年怎会瞎眼爱上你这种人!”
      “哈!何为爱?艳鬼鬼王之青睐,谁受谁似。吾可消受不起。”奎木狼冷笑,倏然提戟裆挡下月飞白怒极一击,道,“汝和汝母亲真是像——永远只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武器,永远只会色媚于人。”
      月飞白大怒,手中纸伞如剑如刀直直劈砍向奎木狼要害。然而伞尖落处尽数皆为玄铁重甲,铿锵之声犹然。
      奎木狼正要冷笑,冷不防腋下空门处忽地凭空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指尖莹莹泛青,一挑一抹便要在他颈侧狠狠划开一道口子。
      长戟笨重来不及回挡,奎木狼只得右掌运起澎湃掌力击开那只柔弱似无骨的小手。月飞白一击未中旋即退回,手掌垂下隐隐颤抖,竟似再无力抬起。
      奎木狼大笑:“心月狐的后代,果然一辈子上不得台面!哈哈!”
      月飞白狠狠抬头,眼中妖火闪动。然而男女体格终有差别,她前几日又与贪鬼金一两打斗受了点伤,如今碰上这般难缠的对手,她竟无法估算自己是否还有逃生可能。
      ——对面那个玄铁重甲的男人,不仅是猛鬼十八道第一代诸位鬼王之一,还是她的父亲,对她晓如指掌的父亲。
      然而面前这人眼中,哪有半分父女亲情?狼者,虽狠戾却爱子。可是这人,却是杀妻食子的恶鬼。
      手掌的颤抖逐渐蔓延全身,奎木狼看着女儿的惧怕颤栗,眸中嘲笑尤甚。他长戟挥动,正要对着女儿脖颈划去——
      “血葬·厉魂泣艳。”
      风中忽传万魂哭号,无数化形而出的巨大骷髅自月飞白背后蜂拥而来,尖利鬼爪齐齐抓向错愕的奎木狼。奎木狼划向月飞白的长戟转瞬割裂一片鬼爪,不想骷髅众多,来势如海如潮,段段不绝。
      “走。”月飞白也在怔愣,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挟了她立刻返身遁走。她抬头,看到的却是他化阐提阴沉的脸。
      “你……”
      “过后再说。”他化打断月飞白的话,化光急急而奔。身后的风却送来奎木狼追之不及的嘲笑:“艳鬼,只会以色侍人啊!哈哈哈!”
      月飞白闻言却是沉默不语,紧咬的唇角,渐渐渗出血来。

      顺利回返魔城据点之后,月飞白推开他化阐提的扶持,行了一个表示感谢的大礼,仍是沉默,转身便要走。
      不去问同样身有伤势的的他化阐提为何会出现在十里桃花的落霞坡;不去问她隐约能察觉到的事情。
      “月飞白。”但她的态度影响不了魔主。
      她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方才那人,是汝的,父亲?”他化阐提问道。
      “正是。”月飞白深吸一口气,开始调节心态和思维。
      “猛鬼十八道,又是何种势力?”他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接。
      月飞白缓缓吐出胸中闷气,道:“他化,有些事不知道的好,何必自扰?”
      “事关恒沙姑姑,吾无法让自己不去追询。”
      “……抱歉。”月飞白又是一礼,道,“恕我无可奉告。”
      他化见多了她这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凝视她片刻,短促一笑,转开目光:“无妨。但汝要记住,她现在是我魔族的女尊,过去是,未来也会是。”
      “……”月飞白半躬身表示自己已知晓,转身退去。
      他化又一次望着她粉衣染尘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的黑暗中,慢慢阖上眼眸。
      你知,我知,却偏要装作两不知。哈,哈哈。

      断灭外出,结果被海蟾尊设计生擒。他化虽然面上不显焦虑,但内心已近狂暴。恒沙思索片刻,最后决定跟着他化一起去“请”净无幻来血穹庐作客。
      无他,她也只是好奇,想看看断灭爱着的人,是何种模样。
      在野外拦下净无幻的时候,第一眼恒沙只觉此女比起苦境其他女先天,可谓是平平无奇;然而第二眼细看,便觉她质如清玉,平和却坚毅臻忍,不愧于玉笛仙风之名。
      魔族两大至尊者拦路截道,净无幻一扬手中玉如意,戒备丛生:“不知魔主与恒沙魔尊前来,有何见教?”
      他化听言直明来意,果不其然,净无幻顺利被“请”回血穹庐。恒沙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地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她,一反平日的聒噪。
      待到无人时,恒沙一开口,仍是平素风格:“哎嘛我家侄媳妇真好看。”
      净无幻面色一红,眸光却黯淡了下来。恒沙见她欲说什么,马上开口打断,道:“吾知道汝想说什么,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类的。但若吾告诉你,这世间本无正邪善恶之分呢?”
      净无幻因恒沙一句直言陷入沉思。恒沙笑笑,又说:“观海蟾尊现在作风,你真不觉得自己其实被人用作手中刀了吗?”
      恒沙又道:“吾也无意为魔族开脱,魔族做过的事,不会矢口否认。但是看看所谓圣方,这就是所谓的君子道义?想吾过去恢复魔身之时,也思考过不少正邪善恶之分。然而现下想想,世间从无善恶,只有利益人心。”
      “吾本是很期望汝能成为吾之侄媳的。若是圣魔大战结束之后,汝与断灭暂能幸存……哈,至少吾是不会反对。”恒沙拍拍她肩膀,转身离去。
      “恒沙魔尊。”净无幻叫住她。恒沙半侧回头,回望。
      “听魔尊所言,似有戚戚,莫非……”
      恒沙笑笑,也不避讳:“吾所慕之人,纵使近在咫尺,其实从来远在天边。”
      “所以吾做不到的事,会希望你们能够做到。只是眼下看来,亦是难于登天。”
      “只愿天道有眼,不负有情人。”
      净无幻默然良久,兰心蕙质如她,定然能一下猜到恒沙所慕者是何人。她缓缓开口,语气遗憾:“爱上那人,恒沙魔尊,汝可曾后悔过?……”
      恒沙一怔,似是忆起昔年往事。跳脱的人突然变得安静柔和,唇角笑意微微:“曾有过,但也已来不及了——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吾不敢说无悔,但从不懊恼与他相遇。只是他……或许不这么想吧。”
      恒沙轻叹。
      净无幻叹道:“昔日雷峰佛首庄严宝相,历历在目。怎奈世局弄人,唉……”
      恒沙收了微笑,道:“要说变化……哈,除了法相和行事风格,其它倒也没怎么变……”她脸色一变,语气一顿,继续道,“说是另一神魂,可毕竟同脉相生;细节处有几分相似,倒也自然。”
      “恒沙魔尊……”
      恒沙却不想再多谈,摆摆手,长叹一声便瞬息远遁。如来化鬼之事始终是她心中的痛;若不是她,帝如来也许还在苦境某处安静地修行着,而不是现在这般,手持屠刀,脚踏血路。
      说到底,是她欠了他。

      临近双方交换人质之时,他化却突然召集全员来到血穹庐大厅开会。说是全员但并不包括一直游离其外的月飞白,恒沙想了想,也便没叫上她。
      到了大厅才发觉气氛沉重。恒沙微有诧异,挑了个僻静的地安静站着,袖手等待他化发话。
      不料他化开口便来势汹汹,一字一眼皆指魔族内部潜有奸细。恒沙以为他会怀疑月飞白,谁知无意间眼神一瞥,却见鬼如来面色微有异样,一向对万事漠不关心的鬼和尚,此时竟格外专注于他化的话,似乎还有一丝……紧张?
      恒沙蹙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化则是话锋一利、权杖一指,无明法业应声受创。众人皆惊,恒沙眉峰更紧。
      一连三问,无明法业无一能反驳。三个“是”似乎坐实了他就是奸细的事实。恒沙想想这几次行动与无明法业一起行动的人,却是手脚渐渐冰凉。
      ——“别闹。”
      “这人脑识中尚有一线佛脉遗存,或许这便是导致他内息相冲的原因。”
      “你就从未起疑?那一线佛脉为何会莫名形成?”
      “太过巧合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除了法相与行事风格,其它倒也没怎么变……”
      “吾乃鬼如来。”
      诸般话语回放于恒沙脑内,令她神思混乱心情难言。君白翳的话,魔族几次行动的失败,与鬼如来不应有的对她若有若无的关心……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一个结论,而那个结论,却令她惊恐。
      她甚至半分欣喜都无。
      他化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恒沙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只觉浑身冰凉。她为自己会有这样的猜测感到疑惑,可这猜测看去竟是那般的合理——若说忠心耿耿一致对外的魔族中真会出奸细,那么后期魔化的人,的确是最好也最容易打入的暗桩。
      可她不愿意相信,不想去相信……
      “姑姑?”他化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见众人面有狐疑地看着她,恒沙面色僵硬地一笑。也不管那些魔将是否也会对她起疑,身形微晃地晃了出去,一句话也无。
      身后魔将略有骚动,有人的确在质疑她的忠诚,都被他化阐提压了下去。
      恒沙对这些却漠不关心,她现在急需求证,可又不能去问鬼如来本人——
      那她能去问的,也只有那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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