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梦闲人》猫猫咪home

26、魔皇陵

　　要说高台之上的一场打斗没影响到任何人是不可能的。月飞白很诧异为何那个万事都漠不关心的鬼和尚竟会在无人处拦下自己。
　　眼前的鬼佛一身红黑滚金的邪肆僧袍，满首骷髅舍利似苦难地狱具现。谁都以为这样以异端入道的佛者是无心无情的，他应该只行自己的大道坦途，将路上的一切阻碍都视作尘沙碾去。
　　所以月飞白在闻说他的目的之后，简直大奇——这鬼如来竟然也会关心别人死活？尤其是有一半原因将他害成这样的主上恒沙？
　　月飞白一撩鬓发，笑容飞扬却略显讥讽：“这是吾与主上的交易，何须告知外人？何况主上与吾早有缔约，一荣俱荣，一损，则她损。”
　　“你！”鬼如来微有怒色，却又片刻平息了下去，“魔城追索，汝可有胆量？！”
　　月飞白素手一挥，分开这魔城中死气浊然的空气：“不过一座死城，谁怕？谁会怕？”
　　“鬼如来，吾奉劝你一句，对于不该关心的人，别再滥施你的善意。”月飞白直直盯着他，冷笑，“别到头了你抽身而去走得干脆潇洒，独留她一人在泥沼中挣扎，这对她不公平。”
　　鬼如来怔住，以为月飞白竟是看透了自己的意图，却不曾往别的方向去想。
　　月飞白直接推开他大步离去，心中却为恒沙感到深切的悲哀——佛前虔诚的释子，从不会为尘世的一切停留瞩目。主上啊主上，你为何会痴心于这样一个永不可能的人？
　　三途苦望彼岸尽，繁花不语古佛家。

　　第二次偷袭明峦，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然而越是顺利，恒沙心中则越是不安。
　　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布计已久的局，只待他们往里跳。
　　果不其然，明峦内惊见六昧童子被法杖钉于半空的尸体，恒沙三人大惊，正欲回转奔出明峦，不防暗空中竟窜出数人分别缠住他们，招招狠辣式式凌厉，竟是要将他们分离开去。
　　“断灭！”眼见断灭被一蒙面金目者重伤击飞，恒沙惊怒之下合身朝他扑去。一柄无锋重剑则在这时追上，恒沙只得扭身避开，江影出手一勾一荡，借了反力将自己朝断灭荡去。
　　“呵，想走？”黑暗中却有另一人的声音嗤笑响起，听来有三分熟悉。恒沙还未来得及思考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便觉腰间一软一麻，竟被一双凭空冒出的手化了力轻巧送向金一两之剑锋。
　　而另一边月飞白正与化了宫月惜灵之形貌的魈瑶缠斗，也无力牵引她的轨迹。
　　一探明峦，谁知竟有这么多伏兵！
　　“魑岳！无尘子！”恒沙只得祭出月华迎上金一两的重剑，左手江影脱手而出直追打伤断灭的蒙面人后心，恨道，“死来！”
　　魑岳讥讽一笑一掌击飞江影长刀，身形依旧直取断灭。恒沙心焦，却被金一两与另一不曾显形之人缠得无法步出三丈之地。那暗中之人力巧而功深，且似乎对她的武功路数熟悉非常。然而脑中转瞬掠过数人，却无一印象。
　　还有人，巴不得她死？恨不得她死？！
　　恒沙忽地大笑，只觉自己这一生到头，竟是如此荒谬荒诞。熟悉之人恨她不死，陌生之人也恨不得她死。曾以为会是过命挚友的人，竟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
　　天地之大，独她一人尔！
　　恒沙如入癫狂，竟将全身空门大开，一招一式只为夺命。金一两为她这般不惜命的打法所惊，竟渐入下风。暗中那人也似被其所慑，低叹一声之后竟而收手。
　　“你竟收手？！叛徒！”金一两大怒。
　　那人却淡淡道：“吾不想杀她了，你加油。”说罢光华一闪，径直离去。
　　失了神秘人的帮助，金一两顿失一臂助力。恒沙杀性起，步步索命，他渐显支拙，最后竟弃战逃命。
　　恒沙犹自穷追猛打，直到一股焚心剧痛窜入脑识她才停下脚步。金一两趁机化光遁去。
　　恒沙拍拍脑袋，直觉不妙——莫非是天阎魔城，出了何事？
　　她急急回奔。
　　回奔入城，却见巍巍魔城被天道明火焚烧殆尽。本就是一座死城，而今更只余残垣断壁与满地尸骨。纵使恒沙向来独来独往不以魔族大业为意，同族相连的悲愤仍令她气得经脉逆行，鲜血直涌喉头。
　　果然有埋伏！果然被直取后方！
　　恒沙恨恨咬牙。随后赶到的他化阐提见此惨景，悲怒之下伤疾并发竟而昏厥。在场诸人群龙无首之下齐齐看向她，恒沙一身浴血，一双眼睛更是红得像旷野中的孤狼。
　　“带上老幼，先行撤离！”恒沙一擎刀，刀锋于烈火过后焦灼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凛冷的风，“正一天道、俞胜明峦！此仇此恨，吾缎恒沙必定讨回！”
　　炽红的背景中，一身黑衣的女子扬刀吐恨。鬼如来见过恒河搏杀见过她奔逃，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盛大酷烈的狂怒之姿。他心下悚然一凛，忽觉自己先前妄图保全恒沙的念头，竟是这般可笑。
　　——即使恒沙鲜少在意魔族在意亲族，可她始终是天阎魔城的一员，魔皇的胞妹，魔族的女尊。
　　若要再行下去，他与恒沙，势必会兵戎相见。
　　然而也不容他再多想，魔族残兵撤离神速，鬼如来急急跟上还险些落在最后。他于人群后看着那个行走在人群最前端的女子，忽觉时光竟是这般逗弄人。
　　昔时那个只会耍赖和逃避责任的小不点恒沙，什么时候这般强势与有担当了？
　　在还是帝如来的时候他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如今他又目睹了她的剧变。然而在这渐行渐远的道路上，注定了有一方还要亲手造就对方的毁灭。
　　恒沙，对不住了。

　　天阎魔城一朝被焚毁，剩下魔军又已成残兵败将。恒沙带着幸存者迁到隐秘住处暂作蛰伏修养，环视那些士气低迷的魔军，她心中炽怒退去后，竟生淡淡悲凉。
　　成王败寇，风水轮流，不过如是。
　　然而以此兵力以此士气，要想复仇，谈何容易？
　　魔族也不过是想挣口气生存而已，竟也这般难。
　　这世道，非得当一个伪君子才能苟活下去吗？
　　恒沙低低叹息，回身入屋开始联合断灭鬼如来之力替他化治伤。
　　他化所受掌伤并不致命，但他化为维持天阎魔城运转耗费了太多心力，无论是身心都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内外交击之下又受刺激，整个人都虚弱了下去。
　　过了有一会他化的情况才有些微好转。恒沙面色凝重，心中为他担心不已——以断灭的魔族修为或许还不够探知，以他化的精神力，恐怕时日无多了……
　　质辛啊质辛，你自己要担负魔族复兴的大业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这份重担延续到你的儿子身上？
　　复兴与生存相差甚远，然而圣方与中原正道对魔族赶尽杀绝之态度已成定势，现在，只有拼死一搏了。
　　但是令恒沙意外的是，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鬼如来竟也会出手传功替他化镇压体内积伤，言语中虽撇清利益关系，但这已是鬼和尚罕有的善意之举了。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然而接下去他化与断灭的争吵顿令她回神。恒沙微微蹙眉，出言问道：“开启魔皇陵会伤害断灭？他化，汝这是何意？”
　　“恒沙姑姑，勿再询问。吾不会告诉你，不会告诉任何一人。”他化的态度竟是意外地强硬。
　　恒沙气极反笑：“他化，汝莫要忘了吾与魔皇同胞同脉——汝不告知吾？无妨，吾前往魔皇陵一看便知。”说罢拂袖而去，不给在场诸人多说一句的时间。
　　“兄长。”断灭望向他化，言辞中颇有担忧，“恒沙姑姑自己也有伤在身，她若孤身外出……”
　　“吾会跟上她。”鬼如来二话不说，也跟着化光离去。仅余下他化与断灭二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恒沙倒是没有意料到鬼如来会跟上来，她恼怒道：“你跟过来干吗？！”
　　“强敌环伺，断灭不放心汝一人外出。”鬼如来捻着佛珠淡定回答，“其实吾对魔主那句，也相当在意。”
　　恒沙一怔，随即嗤笑：“汝也会在意别人生死？甚是惊奇啊。”
　　鬼如来不愿再与她斗嘴，一副淡然的八风不动的模样，摆明了告诉恒沙你别想赶我走。恒沙气得牙痒痒，但到底，对他无可奈何。
　　于是一人行一人跟，就这样来到了阴暗诡谲的魔皇陵。
　　魔皇陵内毫无多余装饰，仅有一持戈披甲的男子雕像耸立其中。那尊雕像姿态与天阎魔城大厅内封印她尸身的塑像相仿，但奇怪的是男子头颅却少了天灵盖，看去格外诡异残缺。
　　恒沙缓缓扫视魔皇陵内的布置，却并未发现其它异样之处。这里的物什排布井井有条毫无差错，完全就是魔族风格的陵墓。若说真有异处，也只有那尊残缺的男子雕像了。
　　那为何他化说开启魔皇陵会伤害断灭？难道需要血祭？！
　　恒沙忆起魔族崇尚头骨与鲜血的传统，脑海中突然闪过如此可怕的一个念头。
　　——若真是如此，也无怪乎最重亲情的他化会不愿意了。
　　换成是她，她也不愿。
　　鬼如来见她一会蹙眉一会展眉，便知她心中已有了解，忽地问道：“汝已知晓？”
　　恒沙白他一眼，伸出手去探触那尊经年尘封的雕像：“大概知晓一二。”
　　“可愿一说？”
　　“……大约是，血祭。”
　　鬼如来略显震惊。恒沙不意外他会这样，因为魔族一向以爱护同族、重情重义闻名，突然如此一说，不免令人惊骇。
　　但是片刻的惊愕之后，鬼如来却突然说：“那汝，意待如何？”
　　恒沙沉默。
　　——不得不说，即使是化鬼了，眼前这人还是这般地了解她。
　　因为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确在考虑血祭断灭的利益取舍。
　　她就是这般无情的人。呵。
　　恒沙拍去掌心尘土，再度环视魔皇陵一周：“魔军主力就那么多，魔皇陵内也不可能藏有什么通往异世界的通道。那么能让圣方颠覆、扭转战局的助力，应该说是一件足以令圣方成为反面的事情，或者说，秘密。”
　　她的手心抵着墓室门，忽地低低笑起来：“兄长啊兄长，枉你把这件事当成耻辱终生不提，如今却又要将它当成扭转战局的利器。该说你是太过聪明，还是太过可悲呢？”
　　“这个所谓的‘秘密’，不值得用断灭的性命去换。”恒沙冷笑道，“即使魔族战至最后一兵一将，也绝不用曾经的耻辱来作为反败为胜的利器。”
　　“走吧。”她大步离去，“这个地方，多待片刻我都不愿。”
　　鬼如来垂眸不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还不走？”恒沙停下脚步，半回头露出的眸光是略带警告的。
　　鬼如来抬头直视她，缓缓道：“汝所说的‘耻辱’，是指汝身上的佛元吗？”
　　一语毕，天地寂静。
　　鬼如来慢慢垂下眼帘，觑着顶在自己喉头的刀刃。那女子近在咫尺的面容明媚如春光，眼神却阴狠似鬼。
　　“……抱歉。”鬼如来低低道。
　　听了他的话很久之后恒沙才收起了刀，冷笑：“吾劝你，以后别再提起这件事。吾不想杀你。”
　　鬼如来始终不语。
　　而恒沙最讨厌的也就是他这副话不说意思也不表达清楚的样子，总让人猜不透看不透，可她也不想再去猜再去捉摸了。
　　这真的很烦，而且她也累了。
　　很累，很累了。
　　“鬼如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厌。”恒沙冷冷看他，目光是鬼如来从未见过的烦躁与抗拒，“如果你是帝如来，那还好些；可惜你是鬼如来，我只想杀了你。”
　　“我不会感激你的相护，因为你是鬼如来。我的生死，与你无关；我的命运，用不着你可怜。收起你那种目光，不然我不保证会不会把你的双眼剜出来。”
　　“……汝为何如此恨吾？”
　　“因为你是鬼如来。”